第四百七十八章 破的是清规戒律，守的是无垢道心
这支队伍特殊的地方，在于他们都是身着道袍的道士。 唐律明确规定：“凡道士、女道士、僧、尼衣服皆以木兰（即黑色）、青碧、皂荆黄、缁坏之色。注：若服俗衣及绫罗、乘大马……皆还俗。” 所以道士和普通人穿着，还是比较容易区分的。 看到这群人，陈景乐惊愕：“他们是……道门中人？” 以前曾听闻道士乱世下山济世的传闻，没想到有朝一日能亲眼所见…… 陈景乐心情复杂，不知该说什么。 这个世界，可是有着神佛鬼怪的，这些道士自然也不会是后世那些普通道士。虽然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但是毫无疑问，这种行为对己方士兵的士气，有着极大提升作用。 战场上不少人都注意到这一幕，一群道士居然提剑杀了过来，而且目标是对面，霎时神策军士气大涨，一时间竟反压凤翔军一筹。 “这群牛鼻子道士是从哪来的？” 对面李茂贞看得脸色阴沉，没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着实出乎他意料。 …… “诸位道友，战场刀枪无眼，小心流矢，千万要注意保全好自己！” 数十名道士中，清凉山的钟浩然道长冲在最前方，神色严峻，声音肃穆。 “钟道友放心，吾等自然省得……” “贫道既然选择下山，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左右不过转世重修，这一身修为境界，给他又如何！” “人生天地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既然成不了仙，又何惜此头！” “……” 钟浩然洒脱一笑，世人皆以为道士就要避世不出，道士就要超凡脱俗，殊不知道士亦是人，道士不是神仙，尚且超脱不了生死轮回，又何谈断绝七情六欲。 罢罢罢，既然来了，哪怕拼着魂飞魄散，也要搏他个朗朗乾坤，再造盛世。 道祖啊，且看今日这血染人间！ …… “国师！”旁边的刘贺稍作提醒。 陈景乐才醒悟过来，连忙吩咐左右：“快快派人前去接应！” 既然愿意前来助阵，那便是盟友。不知这些道长是否都身怀绝技，但是在万军丛中，个人武力起到的作用也不大，一个不小心分分钟丢掉性命。 他还有好多问题想问，可不舍得他们因此阵亡。 …… 太平镇并无高大城墙，陈景乐只能依靠几座箭楼，还有拒马之类的其他一些简单军事建筑，进行防御抵挡。 好在镇外地形并不算很平坦，双方都无法投入太多兵力，李茂贞没法将全部兵力压上来，陈景乐只派了两千枪兵跟两千刀盾手上去。 不过陈景乐并不是被动防守，而是主动出击，神策军比李茂贞优势的地方在于人数众多，一旦出现较大伤亡，可以立马派出另外队伍，将先前的部队替换下来。 这样一来，一时半会儿对面还不觉得有什么问题，时间一长，优势就明显凸显出来了。 李茂贞也想明白了这点，阴沉着脸，跟对面打消耗战，可不是他想要的。 而且他想不通，神策军不都是新兵吗，为何能有如此战力？ 这他娘的真是新兵？！ 新兵上到战场，不应该瑟瑟发抖，双腿发软吗？ 可这些个杀红了眼，宛若狰狞妖魔，哪怕是死也要拖一个垫背的，是什么情况？ 哪怕他旗下的百战老卒，都不见得能有如此顽强意志啊！ 李茂贞脸皮抽搐，眼中怒火渐起，甚至还夹杂着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惊恐。 先前听到一些消息，说韩建麾下两万兵马，败在这位新任国师手上，当时他还觉得是谣言，韩建再怎么废物，也好歹是一方节度使，不可能连一支没上过战场的军队都打不过。 可是现在看来，分明是真的。 唯一让李茂贞想不明白的是，那个年轻国师，到底用了什么妖法，使得一群新兵一个月时间成长到足以跟身经百战的老兵对抗？ 场上杀伐激烈，神策军前期虽有劣势，后面稳住之后，局势也慢慢扳了回来。 现在该着急的反而是李茂贞了。 三万跟五万，其中的差距可不小，而且作为防守一方，哪怕没有城墙固守，神策军也占据些许天然优势。 眼见场上胜利趋势已经逐渐倾向神策军一方，这样下去，凤翔军败退是迟早的事。 若是伤亡过大，甚至可能全军溃败。 这年头的军队，大部分都只是一小撮精锐在带着一群酱油党打仗，一旦先头精锐阵亡人数过多，那么其他人就会产生一种恐惧心理，不敢向前冲锋，甚至往回跑。 这时就会出现溃败情况，也就是后世人们常说的战损比达到多少多少，军队会败退。 毕竟士兵终究是人，不是杀戮机器。 神策军跟凤翔军都算精锐部队了，可是也坚持不了太久。 特别是凤翔军，这种藩镇府兵，若说强其实也强不到哪去，只是靠着正规军的实力碾压四方。 奈何其他对手不给力，全靠同行衬托，其他藩镇都打不过李茂贞，更别说什么农民起义了。其实就是一群流民，没经过训练，非人数占据绝对优势情况下，怎么挡得住正规军？ 相比之下，神策军无疑要好不少，潜力相比藩镇府兵要高，并且在作战过程中成长速度极快。除了一些太过倒霉的以外，阵亡的士兵大部分是心理素质不过关、反应不够灵敏的，剩下的都是精锐，会在接下来每一场战斗中加速蜕变。 所谓大浪淘沙，便是如此。 可即便如此，一旦伤亡率达到一定程度，依旧会士气大跌，从而败退。 古代这个伤亡率没有固定数值，具体看军队。唯一可以肯定的是，神策军的抗压能力肯定要比凤翔军强。 这要归功于陈景乐的洗脑能力，硬生生把一群酒囊饭桶，炼成了钢铁意志。 不过，后世却有一支军队，彻底颠覆了人们的想象，哪怕伤亡率超过50%，也能死守不退。 也正是如此，才有后来的神州赤旗飘扬！ “准备撤退！” 无奈之下，李茂贞只好选择暂缓攻击，吩咐身边的亲卫，当即有人前去传讯。 …… 见对面主动鸣金收兵，陈景乐也并未乘胜追击。 双方都只是试探性攻击，些许开胃菜，真正的大餐还在后面。 李茂贞此人手段能力，在众藩镇节度使当中，都属于一流的，原本完全有机会凭实力狭天子以令诸侯，与朱全忠一争天下，奈何自己作死。 不过既然来了，陈景乐断然不会轻易放他离开。 而此时那群道士也被众将士护送了回来。 陈景乐掸冠振衣，严肃一礼：“多谢诸位道长大义，前来助阵，还未请教法号。” 众道士同样回礼。 钟浩然从容一笑：“说到大义，吾等自认不如国师大人。贫道钟浩然，添为清凉山观主。这是贫道的两位徒弟，还有路上遇到不少志同道合的道友，遂一同前来助阵。没想到一来就碰到两军交战，国师指挥有度，实在让吾等大开眼界。” “贫道玄都观冲阳……” “上清阁道真！” “老道乃山野道人……” “……” “贫道再次多谢各位道友！” 陈景乐再度郑重一礼，心头五味陈杂。 其实这些前来助阵的道士修为都不算高，哪怕是被众人推为领头者的钟浩然，也不过是刚修成金丹。 这在仙侠世界连炮灰都算不上。 可是在俗世层面，神佛妖魔不参战的情况下，已经是世外高人级别了。 而且对修道者而言，杀戮可是会沾染业力因果的，不到万不得已，都不会动手杀人，除非杀的是大凶大恶之人。 上阵杀敌，沾了普通人的血，没有功德护身的情况下，可以说已经主动放弃了修炼一道。 陈景乐是做不到这点的。 正因如此，他才对这些道士愈发敬佩。 陈景乐正色：“贫道倒是无妨，反正左右不外乎修行，出世入世全在一念之间，倒是各位道长，插手俗世之事，不算破戒吗？” 钟浩然神情从容，呵呵笑：“破了便破了，贫道破的是清规戒律，守的是无垢道心，仰不愧天俯不愧地，死亦无悔。” “钟道长所言甚是！” “老道一把年纪，生死什么的，早已看淡。” “吾等道门弟子，修的可不止法力境界……” “……” 陈景乐内心感慨万分。 都说道门乱世下山济世，盛世隐世修行；佛门乱世闭寺躲灾，盛世开门敛财。 这样的说法，虽然以偏概全有失偏颇，奈何佛门给世人印象实在算不得多好，对比长安城内的佛寺跟道观就知道了，哪怕是皇家御用的玄都观，都不及大慈恩寺一半大小。 特别是后世，佛寺过于商业化，已经把宗教信仰当做一门生意，从门票到香火钱到香油钱再到求签解签…… 这个时代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李唐是崇道的，只有在武周期间有过短暂崇佛。 然而在崇道的大时代背景下，道门在与佛门的对抗中，依旧处于弱势地位。 因为佛门僧尼不仅能从国家获得土地，同时还有不缴纳赋税的特权。 注意，税和赋是两个概念。 税一般指田租，农民需要向国家缴税， 赋在古代有特定的含义，用来满足军事需要征收的军需品叫做赋。如征用的兵车、武器、衣甲等。所以赋字由“贝”加“武”二字组成，即货币用于战争的意思。 唐代前期是府兵制，即全民皆兵，往往需要将士兵派往各地充当府兵，如果不想去，那就需要缴纳赋税。 除此之外，还有各种奇奇怪怪的苛捐杂税。（这点我大清是将文字游戏发挥到了极致。） 而僧尼是免除各种赋税徭役的。 这项对宗教的保护性政策，在唐代逐渐演变为寺院经济膨胀的基础。 发展到后期，寺院土地过多僧尼无法耕种，会雇佣佃户进行耕种，大量的劳动力挂靠于寺院经济。 由于寺院经济并不纳入国家赋税体系，因此大量的人口藏匿于寺院中以躲避赋税。 还有不少逃犯躲进寺庙，剃了光头受了戒，摇身一变，成了佛门高僧。 这就是所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端得是好大的仁慈，好大的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