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乡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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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场之前。 铁牛巴巴地前后摸摸主子爷服饰。 仿佛在试探贾琮骨骼是否清奇。 曹达华瞪着铜铃大眼:“俺说小牛子,这儿可不是烟花酒楼。 小爷的尊贵身子,有你这么摸的吗? 成日家晴雯姑娘和你还说俺笨。 脑子缺弦缺筋,俺看......” “你懂个什么!” 铁牛打断他的话:“一边去,场归早就发下来了。 服饰全部拆缝、不准穿双层的棉袄、穿毡毯的也要拆开。 砚台底部、毛笔杆全部镂空,为的是好查看。 不准作弊,食物一律切开,这是说着玩的吗? 万一出了事,天子一怒,拖到宣武门菜市场。 无论你一品大员、秀才功名。 都是咔嚓一声的事儿......” “这里子、外子都是晴雯姑娘做的。 叫她拆开,难为这回她不抱怨了。 可要苦了琮三爷。 听说蹲号舍就是蹲监狱一般......” 铁牛不屑地撇撇嘴,在曹达华面前。 他一直有城里人看乡下人的优越感。 曹达华眨巴眨巴眼,羡慕道:“俺不知是这么回事。 要不说晴雯姑娘手真巧,这棉袄针线密得,啧啧......” “都消停点,烛台、碳炉给我。” 贾琮止住他俩,摇头失笑,这两个家丁真是一对活宝。 两人递上。 作为奶哥的铁牛更细心周到一些。 “琮三爷,咱们的铜手炉可比别人的火盆好多了。 是科考回来时,小蓉大奶奶....秦小姐送的。 怕你蹲在号舍冷,这一包裹吃的。 是珍大奶奶叫人带来的,快点名了,爷快去吧!” “嗯。” 贾琮左手挎考篮、烛台,右手抱住手炉。 秋日一大早的凉意,也不觉得多么冷了。 举步排在顺天府一队。 这回排队却是按府来排,不按县了。 他也见到许许多多的直隶其他府县生员。 天津府、河间府、大名府等等。 贡院门口的守门、维持秩序的官兵。 派了顺天府衙役、都察院五城兵马司、巡捕五营三个衙门的人。 各省乡试都是用督抚作为监临官。 顺天府则是用府尹董安掴。 总督于朦胧兼任吏部侍郎,选为主考官。 现下所有官兵都要听监临官董安掴的调遣 董安掴亲自坐镇贡院二进至公堂。 场院两侧灯火昏黄,远处传来声声鸡鸣。 约好的贾琮、王浩、张冇才、周六合等人。 一一排队过了搜检,这次搜检极度严格。 主考、副主考、房官坐着观看。 不过官兵切开食物是用刀的,不拿手碰。 浩浩荡荡的一万多考生,斯文扫地。 毫无尊严地过了严格搜检。 在房官带领下进内龙门,往贡院二进转了几个弯。 就见一丈多的荆棘围住号舍。 号舍为砖石建造,有一万多间。 一排排地分布于二进东西两侧。 比号舍更高的是明远楼、瞭望楼。 上面分布着盯住考生的冷面官兵。 不少考生直打冷哆嗦。 贾琮按号进舍,官兵就过来关上门。 这是一名老兵:“小相公要出恭,就叫我。” 贾琮撇了撇嘴,暗道:“乡试号舍,果然是监狱。 一次蹲三天?真是煎熬啊。” 与此同时。 贡院三进内帘门里边。 现任西城巡城御史的钱西洪早已收了王熙凤派住儿送来的贿赂。 钱西洪科甲出身,八股文写得不错。 由吏部、礼部推选为癸酉乡试房官之一。 贾琮的考卷,他有权率先过问。 燕京作为全国首都。 直隶省的省城,顺天府衙门也设在城内。 东南大门崇文门内的贡院。 给贡院附近的胡同街坊带来了繁华。 有笔筒胡同、鲤鱼胡同、驴蹄子胡同。 头条、二条、三条等。 贡院的中心建筑由外而内是;“开天文运”门。 内龙门、明远楼、至公堂、飞虹桥。 内帘门、聚奎阁、会经堂。 号舍在二进的东西两侧,四角有瞭望楼。 主考、副主考、房官从钦定上任开始。 便在内帘门坐定。 严禁考官在考试之前会见学生。 一个装有煤炭的手炉,点蜡烛的烛台。 考篮的笔墨纸砚和水以及食物。 桌案椅子、一张床,除此之外。 一无所有。 昏黄的烛光充满了窄小的空间。 这是二进东侧一排号舍的一间。 贾琮四处打量,摇摇头,稳定心神。 其他一万多考生的情况,大抵与贾琮相差不多。 当然。 科举代表了功名富贵。 为了富贵也有的考生不怕死。 或是考前秘密拜访过有关系的考官。 或是绞尽脑汁瞒过搜检携带夹带。 或是买题的。 其中的潜规则又妙趣横生。 八月初八晚上。 贾琮做完俯卧撑。 监视他的老兵偶尔把目光从窗外看进来,来回巡视。 这种监视就好像个人卧室安了别人的监控。 很不舒服。 但贾琮耐心甚强,稍稍锻炼完毕。 倒水抹了一把脸,旁若无人似的闷头大睡。 那老兵盔甲俱全,啧啧称叹:“这不是文科举么? 感情这位小哥当做了武科举....... 才刚听内帘门的誊录人员问我。 说这位是个神童......真他娘的羡慕。 俺们在战场拼死拼活,也不及一个秀才光荣呐! 什么狗屁世道......” 八月初八的上旬月,斜挂东山。 橘黄色的光芒莹莹挥洒而下。 从木窗口进来。 宛若嫦娥仙子的披帛轻纱。 荡得草席上双手当作靠枕的贾琮微微迷醉:“贾珍、贾蓉父子命丧黄泉了。 根据从二叔和秦老师那儿所见的邸报。 当时王熙凤与他俩商量,定有上奏折一节.......” “那么,王熙凤会做些什么? 以那个女人的脾性和强势。 恐怕不会轻易放过我这个小叔子。 外面不宁静,家里也不宁静.......” “但好歹这身份也不错了,比起那些平民、堕民、奴才。 我实在很幸运了,十二钗的悲剧。 比起苦难深重的他们,倒也很幸福了...... 走一步看一步,随机应变吧。 王熙凤如果对我赶尽杀绝,来日可别怨我不顾情面!” 与大多数考生的猜题、忐忑、焦虑不同。 贾琮浑如游玩一样。 但是他想得更多,更切实。 乡试之后的计划、豫亲王的影子。 家里的人物事情怎么处理应对等等。 这个时候的孤独、些许彷徨是无人能理解的。 每个人都有心事、不能说出口的话。 再没文化的乡村小伙。 午夜梦回也会想到家产、和父母的鸿沟。 这些事只能永远属于自己了。 “当!当!!!” 八月初九的晨曦刚露。 秋风微微冷冽。 明远楼钟声响彻整座贡院。 明远楼上。 比一般知府高两级的三品文官董安掴。 身上套了件大红孔雀补子、暖耳,吩咐道。 “锁院、围棘、传题。” 随着监临官一声令下,命令层层传达。 畅通无阻地传入每一个列队的官兵耳中。 守门官兵紧锁五开间大门。 一丈多高的荆棘四四方方围住号舍。 十几位差爷。 分批抬着皇上的亲口命题巡逻过号舍窗外。 井然有序,有条不紊。 二进东侧的那棵文昌槐遮天蔽日。 枝繁叶茂,坐落东部。 虬结古老而沧桑斑驳,是元代留下来的。 枝叶却是伸出西部好远好远,都伸到了贾琮号舍窗外。 不少人挨近文昌槐叶子而心里慰藉。 文光射斗牛,有文昌槐保佑啊。 贾琮注意保养眼睛,劳逸结合、常做眼保健操。 倒大大避免了近视的情况发生。 直勾勾地瞅了两眼晃动的公告牌,看清了题目: 乡试第一场四书题“皆雅言也。叶公”。 出自《论语,述而》十五章末尾、十六章开头。 这是一题前言不搭后语的“截搭题”。 试帖诗:“多少楼台烟雨,得雨字儿”。 出自杜牧诗句。 老兵拿进来了红格纸、草稿纸。 截搭题是四书题最难的。 破题就能难住考生好长时间。 因为这两句话毫不相干。 得想办法让它们联系起来。 即便连中小三元,也练过不少类似的截搭题。 可要想超常发挥,写出心目中最好的。 对贾琮来说也不是吃饭喝水那么简单。 他自己也觉着有点棘手。 但还是忍住了咒骂皇帝、咒骂八股文的冲动。 只是试帖诗,还难不住他。 “嘎吱”的一声响。 老兵关门锁门。 贾琮融合了两个灵魂的大脑飞速转动。 朱熹集注、前世积累,滚滚而来。 装有煤炭的手炉在桌子底下温暖的散热。 喝水、吃饼,补充营养。 贾琮恍惚记得前世在文史书籍中见过相同题目的范文。 却不能原木原样地记清楚,好在大体思路是有了。 ........ 至公堂北面有一座飞虹桥。 此刻直隶乡试,有重兵把守。 考官不能出,考生不能进。 内帘门里边的会经堂。 十几位房官早已经过了跪拜、磕头、焚香、洗手。 一起注目之下。 于大堂陪同主考官于成龙神圣地拆开题目。 忙完程序。 这时真是闲极无聊。 几位精研八股的老头子你来我往地交谈着。 风头最劲的贾琮,也不时从他们口中提及。 不过提到贾琮的频率不是最高的。 毕竟贾琮年纪还小,二则乡试可不是县府院。 多少神童、惊才艳艳的考生于此铩羽而归。 终生不过的例子很常见。 考生基数大,录取比率低。 注定了会有这种情况。 聊了一阵。 房官钱西红借口出恭。 老迈的步伐慢慢悠悠地行到一房间外的夹道。 约好的那位誊录人员过来碰头,垂头作揖参拜。 “钱大人,不知有何事吩咐小的?” “唔.......” 钱西洪扶起他:“小李啊,别见外。 你是我衙门的书吏,是亲戚才给你这个机会。 三场乡试之后,你务必找到贾琮的墨卷。 亲自抄录朱卷,于朱卷边角编号‘贰贰一’。 到时我就知道那份朱卷是他的了,知道么?” 李誊录闻言一愣,左右瞧瞧,有些惶恐不安。 “大人,乡试舞弊可是要杀头的。 小的一个小小书吏,满门抄斩都不够!” “谁说舞弊了? 你怎知晓我要舞弊?” 钱西洪一瞪眼:“这是王子腾的内侄女打点过来的。 我做主,锦香院那娘们你要不要? 到时我和东城的同僚老马一开口。 赎乐藉的银子都能给你免了。 你不是想要西郊外的地么? 我派衙役出马,一个员外,诈也诈过来了。 不识相的话,得罪了王统制,你我能有好果子吃?” 李誊录思来想去,受利益蛊惑,面色有所松动。 “是,小的怎敢违抗。 大人恕罪,只是一时不安罢了。” 二进西侧的号舍。 魏无知的心情与贾琮、绝大部分考生又是不一样。 他该是最有把握的。 把握不仅仅来自于深厚的八股、四书五经底子。 早在科考过后,乡试之前。 他便进京拜访了堂舅罗敏。 谈及罗国奇不清不楚地死亡。 宛平县衙就只报了一个“马贼作案。 罗生员本有案底”的卷宗,罗敏怒极反笑。 那天在座的还有乡试副主考、礼部侍郎徐有贞。 堂舅罗敏打的一手好骨牌。 隐晦提及提拔堂外甥一事。 徐有贞不声不响,只说了一句:“贰壹壹。” 当时罗敏了然:“徐侍郎,骨牌可没有‘壹’啊! 最小不过二点的地牌。” 徐有贞笑道:“骨牌是两个骰子合起来的。 若是这般算,多出一个零点。 壹点和零点合拢,就有了。” 那时罗敏不点破。 魏无知回去之后,冥思苦想。 “贰壹壹?到底是什么意思?” “贰壹壹,贰壹壹......” 默念几遍,魏无知于堂舅厢房一拍床。 恍然大悟:“而已矣!” “而已矣”这三个字。 在一篇八股文之中,本是可有可无的语气词罢了 看考生习惯怎么用。 徐有贞分明是说:只要末尾带了“而已矣”三字。 他很有可能录取! 这便是科场舞弊最常用的潜规则。 考官不会直接说明,靠考生领悟他的话。 比如“我大清帝国”的“尽此壶”。 原本是考官与考生宴会说的喝酒之话。 但是它暗藏玄机。 最后凡是末尾带了“尽此乎(尽此壶)”的八股文。 那位考官都录取了。 不点破是因为科场舞弊,轻则罢官、重则杀头。 于是说一些一语双关的话,全靠考生误不误。 拉关系? 舞弊? 泄题? 并不是。 这种潜规则,完全找不出罪名呐。 人家不就是应时应景的说了一句话嘛...... 那时跟魏无知过去的好友也有好几位。 有的没领悟,有的领悟了,心照不宣。 在红格纸末尾写完“而已矣”三个字。 魏无知落笔,逸兴遄飞,掩不住地春风得意。 “魏某此回乡试中定了,贾景之啊贾景之。 你恐怕没有魏某的好运,我舅舅还说。 王子腾的内侄女与你不对付。 内宅不宁,外面惹是生非。 贾景之你作恶多端,锋芒毕露。 这回必然从神童的天堂,跌入落第的深渊。 表兄,我会为你报仇的,哈哈哈.......” 一首试帖诗龙飞凤舞地挥笔写就。 已是初十了。 魏无知喜不自禁:“有副主考青睐,我该有乡试解元的希望罢? 而你贾景之下一场五经题,连房官都过不了。 唉......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 高处不胜寒呐!” ~~~~~ 八月初十,乡试秀才交卷、出场。 东城与西城有好远的路。 明日十一又要进场。 所以贾琮没回家。 带着铁牛、曹达华,出得笔筒胡同。 到鲤鱼胡同。 此地是贡院附近最热闹、最兴旺的胡同。 传说有一位穷举人进京赶考。 此地一位老人收留了他,次日下大雨。 有鲤鱼跃向贡院龙门,穷举人高中状元。 回来给老人建了牌坊,这地方就火了。 鲤鱼胡同的客栈几近人满为患。 喧嚣谈论、点菜划拳声此起彼伏。 周六合问道:“景之考得怎样?” “说不准,这是功底加运气的事情。 时间足够多,写得还马马虎虎。” 以前能连中小三元,除了八股文过关。 提前与刘华、沈郜、陈东生搞好关系亦是至关重要。 而今主考于朦胧、副主考徐有贞。 贾琮就没关系了。 “我在中二比、后二比用了佛、贞观的字眼。 也不知考官会不会误会。” 贾琮茶到嘴边,停住询问。 王浩有过乡试经验。 “这也是说不准,佛、贞观在四书五经也有提及。 但是第一眼,佛便是佛教。 而儒教是天,贞观怕是会被认作李世民年号了。” 王浩皱眉:“考官八股文做得好,但是八股文不代表博古通今。 你这俩字眼不该用.......不过这只是保险起见。 既然四书五经有出处,倘若考官以此为由。 景之大可以反击他,以咱们的兰陵盟书社。 广发印稿,大肆宣扬。 考官若是误判,不想回家种田都难。” “是极,你是正经的八股底子,怕他个劳什子!” 张冇才大碗喝酒:“咱们兰陵盟多拉了几个人进来。 指不定有朝一日能与燕社比肩呢。 入盟章程是不是要定下来? 可不能滥竽充数,宁缺毋滥。” “不错。” 贾琮点头道:“入盟的条件便先是这般。 认可‘为生民计,为功业计’的核心。 其二不得妄论朝政,其三继往开来。 既继承儒学一脉,也不排斥别的思想。 我的意思是,农作、水田、匠艺。 钢铁等类的书籍、讨论,都要包容并蓄。” 王浩却觉得不妥:“后者不过末端,景之不是舍本逐末了么?” dengbidmxswqqxswyifan shuyueepzwqqwxwxsguan xs007zhuikereadw23z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