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四零章少年真的长大了
春无常,秋无常,春复秋往事无常。 冬无常,夏无常,寒来暑往时无常。 唯有渭水汤汤,一如往常。 冬落奔行在翠柳新绿,细草初芽的渭水边。 在他身后是穿得极其厚实的二黑三黑,他们手中或多或少都拎着一些祭祀品,都是他们在渭城买的。 祭祀品这种死人才用得上的东西,在渭城是极其不受活人待见的,可再不待见也没有办法,谁不希望死后有人能大把大把的为他烧上一些纸钱,至于到时候是否真的用得上,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生死,图的就是一个心安。 生,有钱就心安。 死,也是如此。 冬落站在一个绿草如茵的小土包面前,一言不发。 在他没有见到这处坟莹之前,他心中有无数句话想要与躺在里面的那个人说,可当他真的见到了,他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他只能沉默的将香火蜡烛点燃,任由纸钱的灰烬随风飘散。 二黑三黑也都跪在一旁沉默的烧着纸钱,他们都是陈霸先不知从何处带来的,他们也不知道他们的家在哪,他们的父母是谁,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处坟莹中躺着的也是他们的父亲,一间酒馆也是他们的家。 渭城灵气稀薄,在渭城时,他们虽然一直在修行,可一直没有修到神桥境,幻化为人形,但是与其它妖兽不同,他们的灵智要远超其它妖兽,陈霸先对他们的好他们都是看在眼里,记在心中,只是一直无法言说而已。 只不过现在他们能说出口了,可却没有人听了。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 世事就是这样无常。 所以他们只能默然的烧着纸钱,希望那漫天飞舞的灰烬,能够寄托他们无尽的哀思。 冬落不停的往火堆中扔着纸钱,眼中含泪,但他低着头,竭力的掩饰着眼中的热泪,用只有他才听得到的声音轻声说道:“老头,我回来了,我活着回来了,从渭城到洛阳,从洛阳到渭城,不知不觉间我已经走了很长很长的路了,走出去很远很远了,可是我依旧没有走出对你的思念。” 冬落眼中的泪水再也忍不住了,大颗大颗啪啪嗒嗒的滴落在火焰中,瞬间蒸发,“你让我送你回家,那些不让你回家的,我让他们都没有了家。杀父之仇,不共戴天,那些逼死你的人,总有一天我也会顺着我身上的因果,一个一个的找上去,跟他们好好的算一算这笔账。” “你放心吧!如今我也是汉王了,终归是在洛阳城混出一个人样来了,没有给你丢脸。你在极北之地失去的东西,我也会一样一样的帮你拿回来,极北之地那几个宗门家族我也会一个一个的找上去。” …… “在雪族,我与陈霸天打了一架,我输了,把你留在我体内的那道真龙之气弄丢了,我对不起你。不过等我下次遇见他,我就再跟他打,打不过我就跑,等我打得过了,我一定会把那道真龙之气拿回来……” …… …… 冬落低着头,任由眼泪一滴一滴的顺着脸庞滑落,他在陈霸先的墓前絮絮叨叨说过不停。 说那洛阳城,说那龙门秘境,说那 陈族,说那周天子,说那魏来,说那洛乐,说那尸蛟,说那绣春江,说那广陵渡,说那瓜州渡,说那万里山河…… 说他一路的所见所闻,说他的所思所想,悲伤的,喜悦的,想到什么他就说什么,直到他的身后响起了一道带有哭腔的声音,“少爷,你回来了。” 冬落眼中的泪水更甚,宛如决提的洪水一般,再也止不住的倾泄而下。 冬落踉跄的起身,睁着模糊的双眼,看着身后那个浑身颤抖的黑衣青年,飞扑过去,抱着他哽咽的说道:“我回来了。” 二黑三黑也站起身,惊喜的看着那个黑衣青年,飞快的朝他扑过去,一左一右的吊在他的双手上。 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 良久之后,冬落抹了抹脸上的泪水,递过去一沓纸钱,笑着说道:“来,大黑,给老头烧点纸,好好感谢一下他,感谢他当年没有把你做成狗肉火锅。” 自从处理完陈国的琐事,与陈长生见完面之后,他便一路狂奔向渭城,等的就是这一刻,还好他等到了,没有来早,也没有来迟,一切都刚刚好。 大黑跪在冬落的身边,也在往火堆中大把大把扔着纸钱,冬落在来时,便已经将渭城里所有卖香火纸钱的店搬空了,一时半会也烧不完。 冬落从芥子物中拿出一壶从渭城买来的酒,打开泥封,放在墓前,又递了一壶给大黑,自己打开了一壶,与大黑碰了碰,一饮而尽。 冬落问道:“你现在叫冬夜?” 大黑点了点头,“冬天的夜晚,最冷,也最刺骨,这是一个要人命的好名字。” 冬落嗯了一声,“听雪念慈说你还弄了一个叫死神殿的东西?” 大黑咧嘴一笑,笑容森冷,“极北之地这么多家族宗门的仇,我们不可能单枪匹马的去报吧!就算是极北之地的仇我们单枪匹马报得了,那少昊氏华胥氏呢!我们报得了吗?那个地方就算是暂时不回去,总有一天我们也是要回去的,带着千军万马杀回去的。到时候死神殿就是我们的依仗。再说了,陈国也要这样的一个存在,你才坐得稳汉王之位。” 冬落愣了片刻,是啊!人力终有尽时,他单枪匹马勤修苦练,兴许报得了极北之地的仇,可少昊氏华胥氏的仇呢!不是一个人一个势力勤修苦练就能报得了的。 以往他这个汉王,去往陈国,只是不想陈霸先一手建立起来的国家被范增吞并,只是想建天朝以聚天地气运,洗刷掉他身上的滔天因果。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借陈国的手来报仇,今天大黑告诉了他一条捷径。 一个人可以走得更快,一群人可以走得更远。 这是他第二次对陈国满怀期待。 大黑接着说道:“死殿杀手无尽,杀人于秋叶之静美夏花之绚烂中,神殿探子无数,耳目无双,如今已经布满陈国大周国,兴许有些你还见过,你刚从龙门秘境出来时,他们就已经将消息传递给我了,那一天,我喝了一夜的酒,没有醉。” 冬落举起手中的酒壶与大黑碰了碰,低声说道:“辛苦你了。” 大黑摇了摇头道:“少爷,你的仇就是我的仇。” 冬落与大黑相似一笑,所有的话都在酒壶里 了。 跪在一旁烧纸的三黑突然说道:“大哥,我突然觉得衣服穿得有些紧了,心口特别疼,很想哭。” “哭吧!有泪可落总好过那些无泪可落亦或是有泪却不知道该如何落的人。”冬落摸了摸三黑的头轻声说道。 三黑再也忍不住的哭出了声来。 在哀伤的氛围下,哭声是最容易传染的。 二黑也难以忍受心中那股压抑,放声大哭了起来,颗颗晶莹的眼泪快速的滑过脸庞。 三黑哭着说道:“大哥,是不是死了就什么也没了,与这诺大的世界再没有关系了。我在洛阳城听人说,人死了,就像树一样。身上的皮肉会如同秋天树叶一样纷纷掉落,而后骨骼又会如这冬天的树枝一样在寒冷中守着永恒的寂静,亘古不灭。” 冬落也不知道如何回答三黑这个问题,他只能小心翼翼的说道:“人死跟树是不一样的。树叶落了还会再长,但人死了却不会。” 听到这句话之后,三黑更伤心了,哭声更大了。 他总以为人死后,总该有些什么东西存下来的,可是好像人死后,什么也没有。 香火蜡烛熄了又点,点了又熄,纸钱的火焰经久不灭,从白天一直烧到深夜,冬落似乎是想将这两年对这座坟墓亏欠的纸钱,在今天一次烧够。 低矮的小山上有一从火焰在孤独的摇曳,随着微风将四道身影一下拉长一下缩小,一下靠近又一下远离。 直到所有的纸钱都燃尽,直到他的芥子物中再也拿不出一壶酒,微醺的冬落才对着那座坟墓郑重的磕了三个响头。 大黑三人也对着那处坟墓无比郑重的磕了三个响头。 冬落站起身,挥了挥手道:“老头,我走了。将下来我还要北上,下次来看你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走了几步之后,冬落又回头说了句,“你也不知道留一下我,我真走了啊!” 可是天地寂静,悄无声息。 这次不止是三黑一个人忍不住落下泪来。 …… …… 关了两年的一间酒馆还是老样子,没有掌柜的,也没有店小二,没么故事,更没有酒。 他们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但雪念慈张白圭二人都没有睡。 冬落回到一间酒馆的第一件事,就是在已经刻划了十五条杠的门框上,照着自己的身高又在门框的最高处加了一条。 这一条离越来越稀的第十五条极远,因为中间少了两条。 前十五条是陈霸先划的,这一条是他自己所划。 十六天斜杠,曾经的少年就这样不知不觉的长大了。 接下来冬落又在一间酒馆内各找了一根梁柱,帮刚化形为人一年的大黑二黑三黑各划了一条。 最后张白圭雪念慈也拗不过冬落几人,又各寻了一棵柱子,记录下了自己的身高。 于是乎,一间小小的酒馆留下了这六个人的痕迹。六个在未来,可以改变历史痕迹的人。 可是对于这些这些它都不知道,他们也不知道。 而历史的吊诡之处,就在于事后看来无可避免的,在当时总是毫不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