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绝望
高明成坐在家里狭小的六平方客厅沙发上，两眼无神地看着对面白灰墙壁o指间没有过滤嘴的香烟袅袅升起，他却一口也没抽o 里面卧室，传来妻子低声抽泣声o 大概是怕他听见，心烦意乱，哭声很小，多半是又躲在了被窝里哭o 高明成眼圈微红o 他现在也很想哭，但心头憋着的一股火，又让他想要怒吼，想要摔东西，想要骂人o 但是这么多年下来，那个热情、开朗、做事有冲劲的他，早已不复存在o留下的，是一个夹着尾巴做人的高明成o哪怕有再多愤怒，他现在只敢躲在屋里，抽几口闷烟，望着墙壁发呆而已o 他惹不起马向阳o 刚进厂的他，怀着一颗为了国家国防现代化贡献毕生的志愿，认真向老工人、周围的同事学习请教，靠着自己的刻苦专研，成为了厂里的技术骨干o 由于他的干劲，当时的书记对他很赏识，在七零年推荐上大学的时候，力排众议，以厂党委名义推荐他上了华清大学，成为高考停止后，第一批工农大学生o 他感激于领导重视，在校学习期间，不放过一分一秒，成为班上成绩最好的优秀学员o 回到厂里，他被提拔为一分厂厂长o靠着在校期间学到的知识，他带领一分厂的技术员，通过对进口仪表进行反向研究o在吃透了国外技术后，研发出国产新型气压型高度表，成功解决了高空气温变化对高度测量带来的影响，为航天事业做出了巨大的贡献o 该项高度表，荣获了国家进步三等奖o 这项荣誉，也让他再次受到厂领导的赏识，决定将他由分厂调到总厂，担任主管技术方面的副厂长o 他当然愿意去更高的位置工作，这一来是对自己能力的认可，二来去到更高位置，就能做出更大贡献，从而实现人生价值o 然而当时马向阳，也在积极争取这个位置o 双方斗了半天，各尽所能，想尽办法努力上进o靠着老书记的赏识，靠着自己突出的能力，他眼看距离副厂长一职仅有一步之遥，谁知老书记突然意外去世o 新上台的书记，却更喜欢做事八面玲珑的马向阳o 结果，当尘埃落定，最终当上副厂长的不是他，而是马向阳笑到了最后o 从此以后，他就活在了马向阳的阴影之下o 由于副厂长之争，双方都斗出了真火，双方的恩怨，由正常的竞争变成了你死我活的职场倾轧o当然，这个职场倾轧不单单是对方，他也用了一些不光彩的手段，目的是让对手名誉扫地，为自己上位，获得更多筹码o 当马向阳当上副厂长以后，双方已经结下了不解的仇怨，即便夺位之争已经结束，但马向阳对他的报复，却始终没有停止o 高明成没有认命，他还想努力在工作中做出成绩，从而再次得到上级肯定o 但做事难免犯错o 马向阳就抓住他犯错的机会，一再对他打击报复o 先是将他从承担重要仪器仪表的一分厂，赶到从事辅助工作的二分厂o然后又利用二厂职工的一次失误，追究他的领导责任，将他由厂长，降为副厂长o 他还想挣扎，那段时间，他像玩命一样工作，每天第一个到厂，认真检查每一项工作，不管是不是该他负责的部门，都不放过o 每晚，他都忙到夜深人静时，才最后一个离厂o 当年，二分厂被评为航仪厂的先进单位，全年没有发生一起生产事故，生产率、合格率高居行业前列o 眼看着就能从泥沼中挣脱出来，噩梦又来了o 马向阳在成功接任厂长一职后，恰逢书记高升，他也顺利接任了航仪厂新的党委书记o 在这种情况下，他就是干出再大的成绩，都是无用o 成绩可以视而不见，但是错误，哪怕是再小的错误都会被马向阳放大，拎出来训斥o 那段时间，是高明成最黑暗的时候o 但逢开会，不管是大会小会，他都会被当做落后典型，被马向阳骂得狗血淋头o 最悲惨的时候，他曾被降到了车间班组长的地位o 那几年，他活得痛苦不堪，几欲轻生o 就在他痛苦到想要自杀的时候，厂子经营开始出现问题，马向阳无暇顾及，才让他过了一段安稳日子o在妻子的安慰下，看着孩子，他收起了轻生的念头，埋头做事，夹着尾巴做人，再也不复年轻时的雄心壮志o 这次合资，他是最激动、最赞成的o 他渴望借此摆脱马向阳的控制，他渴望妻子能够不受牵连，他渴望孩子能够在学校不被欺负…… 他渴望，能够活得像个人样！ 港商约谈的时候，他说了很多很多o他谈了合资厂该如何管理、如何处理人事关系、应该要重视任用哪些干部、他谈了需要技术创新、他谈了如何调动职工积极性、他谈了工厂管理中的奖惩平衡…… 这些年，自己沉淀下来观察到的情况，他全部和盘托出o 他并不在乎自己是否能够得到重用o 他只希望，港商在听了他的话以后，合资厂能够快速走上正轨，长久地经营下去o 仅此而已o 说实话，当别人说，他被港商选定为新成立的总公司副总经理的时候，他都愣住了o 受尽了磨难以后，他已经不堪再迎接喜悦o 他怕又是一场空欢喜o 事实也是如此o 公告才贴出，总厂人事处就发来调令：他被调离二分厂，进入总厂车间，担任副主任o 他很清楚，这不是马向阳对他有多看重，纯粹是不想让他脱离自己的五指山o 他还没玩够！ 对他而言，这无异于晴天霹雳，感觉就像是天都快塌了o 他已经这样了，马向阳还不肯放过他！ 此时的他，真的是不想再活了，他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就此结束自己的生命，离开这个污浊的世界o 小燕，我实在是坚持不下去了o 诚诚，请原谅爸爸，爸爸对不起你，爸爸没用，保护不了你和妈妈，保护不了这个家，就是连自己都保护不了！ 两行泪水，悄然从脸颊滑落o 他站起身，最后再留恋地看了一下熟悉的家，听着里面房间里妻子隐约的哭泣，他木然走向房门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