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49 英雄气短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极为奇妙,奇妙到没有人能够说得清楚,两个人之间到底是因为什么而渐行渐远,同样,也没法说清楚,两个人到底会因为什么,而惺惺相惜。 利益与利益之间的关系同样极为奇妙,奇妙到同样没有人能够说清楚,这一刻是朋友、下一刻便是敌人的原因,到底是因为什么。 怯薛军镇守的金色王帐,昨日里还在绿水近、青山远,牛羊遍地的肥美草原上,而今日便是一幅茫茫大雪充斥苍茫大地的无垠旷野中。 四月底的草原再次迎来了一场大雪,春寒料峭时分已过,但茫茫草原再次飘雪也并非是千载难逢,千百年来身处草原反常气候的游牧族,对于这一切早已经习以为常,雪其实下的正是时候,也不是时候。 牛羊虽是被圈进了起来,但没有人会担心这个时节还会有牲畜冻死在大雪天里,一队队马群依旧在茫茫大雪的草原上驰骋,战马、野马在草原上相得益彰。 年仅四岁的孛儿只斤·拖雷深得金色王帐主人的宠爱,即便是铁木真常年在手的那把金色匕首,拖雷也能够时常随意拿在手里玩耍。 身为三子的孛儿只斤·窝阔台,同样也颇为喜欢自己这个弟弟,伸手抚摸了下手拿父汗金色匕首跑到跟前的拖累,而后蹲下身子拍了拍拖累那白白胖胖的小脸,这才向着汗位上的铁木真行礼。 铁木真对于他们兄弟三人从小展现在他跟前的感情极为满意,但有时候同样会心忧,老大朮赤是否在将来能够其他兄弟三人和睦共处。 “父汗……。”有利有节、谦虚恭谨的窝阔台跪倒刚要说话,笑容满面的铁木真便是大手一挥道:“起来说话。” 窝阔台也不矫情做作,直接起身后,原本面对拖累时含笑的神情已经变得极为严肃,年级不大的窝阔台此时身上已经有了股老成持重的气息。 “南面燕京城的消息,那亡国公主耶律月五日前已经从燕京出发了。”窝阔台直截了当的说道。 “确定是前往安西吗?”铁木真的目光由窝阔台的身上转向旁边不远处的博尔忽。 博尔忽点点头,道:“回大汗,已经可以确定,耶律月的目的地便是安西。金国皇后那边也并没有确切的消息……。” “李师儿那边不用想了。”铁木真打断了博尔忽的话,有些感慨的望向远处:“在对金国一事儿上,我们从一开始就失了先手,李师儿原本是我们唯一能够扭转的关键,可如今看来,还是叶青更为深谋远虑一些。只是一直直想不明白……叶青为何总是能够先人一步,这真的有些匪夷所思了。” 铁木真不认为自己的谋略与城府比不上叶青,但不知为何,总是感觉叶青就像是能掐会算一样,自己这些年已经足够谨慎与大胆了,但在一些事情上,特别是在与叶青在对金国的先机争夺上,不知为何总是慢人一步。 甚至好几次,铁木真都要以为自己这一次终于能够占得先机时,可到头来他还是没办法在与叶青的明争暗斗中抢先一步,总老是差那么一点点。 铁木真是甚至曾经把这个问题归类到了神鬼一说上,难不成他叶青真的有什么洞察人心、先人一步的妙法不成? 可无论是丘处机还是国师八思巴,也都不曾在这一蹊跷事儿上说出个所以然来。 “父汗儿臣以为……。”窝阔台再次出声说道。 铁木真则是对着窝阔台无声笑着摇了摇头,而后有些语重心长道:“父汗知道你想说什么,你大哥与二哥驰援那千里之外的大理,本身就是父汗的授意,这一行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毕竟,如今我大蒙古国还没有到彻底要跟宋廷翻脸的地步,所以只是希望……若是能牵制叶青那是最好,最起码我们能够在对金国一事儿上扳回一局,若是无法让叶青南下驰援,倒是也无所谓。” “儿臣只是想不明白,宋廷辽欺负的,金欺负的,就连夏也欺负的,为何我大蒙古国就要对他处处忍让?父汗麾下兵锋所指、战无不胜……。”窝阔台同样是有些想不明白的说道。 铁木真放下手中的《盐铁论》,笑看着一脸不甘的窝阔台,道:“就是因为父汗手里这本书,让父汗以及大蒙古国暂时无法跟宋廷撕破脸皮,也是因为这《盐铁论》让父汗愿意与叶青当时共分夏国,以及眼下觊觎的金国。” “《盐铁论》?”窝阔台神色之间有些疑惑道。 “因为没有盐、没有铁,夏国有铁有言……。”不过才四岁的拖雷,突然仰头看着铁木真说道。 铁木真的目光瞬间一亮,窝阔台神情一滞,博尔忽则是心头一震。 “哦,那你再说说,父汗为何要取金国?”铁木真弯腰抱起拖雷再次问道。 拖雷则是咯咯笑了起来,摇着头挥着金刀不再说话,另外一只手开始伸向桌面上那些难得一见的水果。 铁木真没有继续追问的意思,看着小家伙对桌面上的水果兴趣多过对他问话的兴趣,便亲自回答着窝阔台的话道:“我大蒙古国除了盐铁茶,甚至就连父汗身上的布料,你母亲她们等人的用度,都离不开宋廷的商贾啊,当年父汗愿意不计后果的与叶青一拍即合瓜分夏国,便是希望夏国的锻造与铁为我所用。” “目的虽然在最后达到了,但……相比较于叶青当时给父汗画的饼可是小太多了,但聊胜于无。”铁木真的眼神中带着一丝无奈,看了一眼拿走说面水果后,便挣脱怀抱下地的拖雷,顿了下后继续说道:“汉人有句俗语:人是铁饭是钢,我大蒙古国空有这天下最好的战马,但却没有更多喂饱马背上的粮食,他们所需的盔甲、兵器等等,所以大蒙古国想要有所作为,便不得不与宋廷交好,所谓远交近攻也大概便是如此。” “只是父汗当年虽然早有提防叶青之心,但想不到叶青提防父汗之心更重,甚至在父汗还未建这大蒙古国前,叶青就把父汗视为了第一敌人。这些年来,父汗与叶青交好,甚至当年还曾在关山一役袖手旁观,都是因为宋廷能够给我们不富有的草原更多东西。” “叶青一直都在利用父汗。”窝阔台皱眉说道。 “父汗尤其不是如此,只是这叶青每一步都走在了父汗的前面罢了。”铁木真的语气显得有些沉重,脑海里不由自主的想起了他们一同驰援辽国,以及远征花拉子模一事儿来。 当时还有些不明白,为何叶青愿意做出让他铁木真都惊讶的让步,都要邀请他一同驰援辽国,征伐那花拉子模。 最初以为不过是叶青意气为红颜,之所以如此做都是为了给辽国耶律月这个红颜壮声势,可这几年下来,铁木真越发是觉得,叶青此举之意更像是在告诉他铁木真,西面同样辽阔的疆域与财富,那么东面的金国,是否就不必你铁木真染指了,你完全可以利用你那骑兵如风如电的优势,驰骋于更为广袤的西面才是。 “可如此恐怕到时候叶青还是会露出他的狼子野心来,大汗您即便是让步了,可谁能够保证,叶青夺金之后,就不会扭头与我们大蒙古国彻底翻脸了。”博尔忽低头沉声说道。 铁木真低头看着桌面上被拖雷扒拉的歪歪扭扭的一封信,这封来自燕京叶青的信,几乎是今日与外面的大雪一同而至,内容很简单:一东一西,何乐不为? “让朮赤与你二哥从大理撤兵吧。”铁木真低头凝思着那封信淡淡说道。 “父汗……。”窝阔台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父汗竟然真的再次让步了。 “可曾听过养虎为患?”铁木真脸色从容、神情平静的微笑问道:“猎人猎了一雄一雌两头猛虎,但依旧不知足。循着两头猛虎的踪迹在深山之中找到了猛虎的洞穴,而后发现了一只还未睁开眼的幼虎,看起来毛茸茸的、胖胖的,憨态可掬,瞬间激起了猎人的善心,于是就把这头幼崽带回了家里,幼虎与他儿子玩耍的十分愉快,也很得他娘子的欢喜,于是猎人就把这只幼虎养在了家里,即便是这只幼虎长大后,也从来没有过伤人的举动,甚至依旧任由猎人的儿子抚摸、依靠。可直到有一天,当猎人因为有事儿耽搁了回家的时间后,当他再回到家里时并没有发现自己儿子与娘子迎他的声音,而卧在院子里的幼虎嘴上则是沾满了鲜血,猎人顿时大吃一惊,心感不妙,立即跑进房间去找自己的娘子与儿子时,便看到了更多的鲜血,而当他再次打算回头看院子里的幼虎时,幼虎已经向他扑了过来,最终咬死了那猎人。” “父汗的意思……。”窝阔台听得心里头有些波澜起伏。 铁木真微笑着点头:“不错,我大蒙古国立国最晚,无论是宋廷还是已亡的辽国、夏国,还是金国都要比我大蒙古国立国早,可如今不也就只剩下金国与宋廷,以及我们大蒙古国这头幼虎了?” “儿臣明白了。”窝阔台对着铁木真再次下跪道。 铁木真微笑着示意窝阔台带着嚷嚷要玩雪的拖雷去玩耍,而后在帐内就剩下博尔忽后,铁木真的眼神瞬间变得凌厉起来,身为草原狼大汗,此刻身上仿佛带着一股隐隐的杀气与怒意:“还能支撑多久?” 博尔忽先是愣了一下,而后道:“回大汗,支撑三月不成问题,不过前提是……。” “前提不过是我们不能起兵戈,可对?”铁木真的眼神杀意满满:“如此说来,燕京城短缺现银一事儿并非是空穴来风?” “短缺现银是事实,但宋廷也加强了对于以物换物的管束,即便是……我们用战马来换,如今除了燕京这里举步维艰外,其他地方也陆续收紧了对我们种种贸易的限制。”顿了下后,博尔忽恨恨的说道:“叶青这招釜底抽薪可谓是阴险毒辣至极,是在逼着我们做妥协。” 草原远远不比富饶的中原,环境更是无法比拟,如今就连燕京等地都已经春暖花开、天气宜人,而草原上还是大雪纷纷,出行艰难,如此天差地别、如同两个世界的优劣势,也让铁木真多少有些英雄气短。 “木华黎那边可有什么消息?”铁木真平复着心中的怒意与不甘,声音恢复平静的问道。 “宋将辛弃疾已经到达安西都护府,李安全、耶律乙薛确实在招兵买马,但木华黎认为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成不了大事儿。”博尔忽回答道。而后看着渐渐平静下来的铁木真,博尔忽有些不解道:“既然大汗您与那叶青,这一次不过都是试探彼此,可叶青如今让耶律月前往安西,会不会……。” 铁木真摇着头,神情坚定道:“不会。叶青此举虽然现在还不好猜测是因为什么,但绝不会是想要为辽、夏复国,想必……更多是希望自己手里拥有更多的筹码吧。不过这一次胜负还未分,老大朮赤与老二察合台不和这是事实,就看看他们这一趟,能不能给叶青或者是宋廷施加点压力了。” “臣倒是希望……他们能够在撤兵时,狠狠的收拾一下那宋廷的少年皇帝,也让那叶青痛上一痛。”博尔忽恨恨的说道。 铁木真倒是有些嗤之以鼻,想了下道:“恐怕是很难,叶青手里的那支精兵可就在少年皇帝身边,老大跟老二这一趟大理行,不吃大亏就不错了。不过这也轮不到叶青得意,接下来才是关键啊。” 博尔忽有些不明白铁木真后面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大汗还有什么极其厉害的后手? “待雪停之后,道路不再泥泞,便前往金国上京,算一算时日也该差不多了。”铁木真拿起那封来自燕京的信,嘴角带着冷笑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