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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 匠气

    高考试卷从来不会发回给考生,同理,已经被评完分的那一部分百宝箱也没有退回到许问他们手上,而是留在了考场上。

    之后,其中一部分将会被作为代表保留下来,另外的绝大多数则会被销毁。

    孙博然最近都住在锅响巷他师父那里,这时准备回去。

    临上车前,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事一样,脚步一顿,招呼道:“去把已经评完分的那部分箱子找过来给我。”

    立刻就有小吏小跑着去了,没一会儿扛回来一个箱子,放到了他的车上。

    那是一辆运柴的平板马车,车破马瘦,待在森严庄重的府衙门口,有一种强烈的违和感。

    “孙大师您这……我有一辆不错的马车,送给您代步吧。”云远际盯着车上明显的破洞,忍不住说。

    “你瞧不起我的马?”孙博然斜眼看他。

    “不,不敢。”云远际是真觉得那马又老又瘦,随时倒下都不奇怪,但一点也不敢多说。

    “老马生灵,你不懂。”他毕竟是好意,孙博然也没有为难他,坐上了车头,亲自驾着马车走了。

    “孙大人这脾气真是有点……”云边际苦笑着回头,对刘修说。

    “的确有些狷介。不过这种脾气能在京城谋得一席之地,可见今上的确重才。”刘修摸着胡子说。

    云远际没想到他这样都能找到机会拍皇帝马屁,愣了好半天才笑着说:“刘兄这口才,也很适合去京城打拼啊。”

    “过奖过奖。”刘修有些得意地说,接着跟云边际对视一眼,一起笑了起来。

    “也的确是。这年头,算是对咱们手艺人最好的时候了吧。”云边际感叹着说。

    到了城南,孙博然的车就完美融进了周围的环境,一点也不打眼了。

    当然,从头到尾,孙博然的态度一直从容悠然,从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锅响巷太窄,根本进不了车,孙博然把车停在外面,亲自扛起箱子走了进去。

    他年纪也不轻了,但干起这样的体力活轻松自若,一点也不费劲。

    当然,用来制作百宝箱的松木本来也是最轻的木材之一。

    刘胡子正搬了个躺椅,坐在屋前悠悠闲抽旱烟,看见徒弟回来,敲了敲烟锅,说:“馒头给你温在灶上了,自己去拿着吃。这什么东西?老子屋里哪有地方给你放这么大箱子?”

    “就放外面看,挺有意思。”孙博然把箱子放下就进了厨房,没一会儿抓着粗面馒头出来了。

    刘胡子还坐在躺椅上打量着那个箱子,问他:“什么玩意儿?”

    “各县头几名做的东西,顺便一提,今年的府物首已经出来了。”孙博然觉得这面有点咯嗓子,但一个字也不敢提。

    “小破东西们做的玩意儿,有什么好看的……咦,已经出来了?”刘胡子正准备表示不屑,突然留意到了孙博然话里的重点。

    “嗯哪,就是做这个的。”孙博然随手指向刘胡子手边的那一套东西。

    刘胡子手边放着一套微型家具,每一个都只有半个巴掌大,做得惟妙惟肖,非常生动——正是许问和吕城一起送来当寿礼的那套。

    这几天,刘胡子一直把它放在手边把玩,真有点爱不释手的感觉了。

    “是吗?在哪里?我看看。”刘胡子兴致更浓,甚至从躺椅上起了身。

    孙博然三口两口把面团吞了进去,抹了把嘴。

    刘胡子看得皱起了眉:“慢点吃慢点吃,你真是,也不怕噎着。”他一边倒水给徒弟一边抱怨,“出去吃了这么多年好东西,都不习惯吃这个了吧?我一直跟你说,吃得甜,也要吃得苦。能上能下,才是正道。”

    “我记得呢。”孙博然好多年没听过师父的唠叨了,一点也不觉得烦,还笑得眯起了眼。

    他喝了两口水,打开箱盖,里面的百宝箱全部用麻布袋装好的,他随手拿起一个,递给刘胡子。

    刘胡子兴致勃勃地拆开,只看了一眼就皱眉:“这有什么意思?烂大街的水平,比你八岁时候都不如!”

    “嘿嘿。”孙博然笑了两声,“作为一般人仔细评评呢?”

    “……能出师了,出师也能接得到活,就这样。”刘胡子看他一眼,又看了看那个百宝箱。

    “嗯,这是拿来给您做对比的。”孙博然手一翻,露出布袋后面的名字。

    甲一考生魏斗下。

    “一攒坊的传人,基本功挺扎实,关键是很规整,没什么坏习惯,很好调教。”孙博然这时的评价方向,跟在府衙城墙上时完全不一样。

    “唔。”刘胡子含糊了一声,意味不明。

    “我知道师父你不喜欢这个。但这是大势所趋,必然要走的路子。”孙博然看着他说。

    “不说这个,你继续。”刘胡子挥了挥手。

    这个问题两人不止说过一次,每次都没有结果。

    孙博然从善如流地继续先前的话题。他接着又从箱子里取了几个百宝箱,一一拿出来展示给刘胡子。

    刘胡子只是看,偶尔哼一声,没有发表评价。

    在细致评分上,这些箱子是有差别的,但对于他们师徒来说,不在关注范围内,可以忽略不计。

    百宝箱是按序号依次排列的,拿到第六个时,孙博然的手微微顿了一下,这才递到师父手上,并没有亲手打开。

    刘胡子抬了抬眼皮,手指一挑,解开了绳结。

    这的确就是许问那个百宝箱。在看见它的一瞬间,刘胡子光秃秃的眉头就皱了起来,如果他还有眉毛的话,多半都打结了。

    “这什么烂狗屎,这种手艺,就做这么匠气的东西?”刘胡子的声音里带上了明显的愤怒,重重把这箱子往桌上一顿,骂道,“他师父是谁?把他叫过来,老子要骂他个狗血淋头。他怎么教徒弟的?”

    “一踏糊涂,一点灵气也没有!”

    “师父你先别急着骂。”孙博然劝了一句。他在考场上对许问百般挑剔,这时候却来帮他说话了,“我来给你讲讲这个箱子是怎么做的。”

    “一个箱子而已,还能怎么做。”刘胡子嘀咕了一句,但还是闭上了嘴听徒弟说话。

    孙博然打开百宝箱,并不介绍它的内部结构,直接按下几处机关,把它拆了开来。

    他说是要讲,但一个字也没说,就是把它拆开,把它的各个部分铺给他师父看。

    刘胡子经验何等老道,看着看着表情就变了,最后沉默了好长时间,一挥手:“去,把灯拿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