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321 国王和总主教

    霍亚联合王国，塔巫港城，安德鲁国王陛下如同任何一个将要成为父亲的人一样，正焦急地等待着妻子分娩的消息。国王可以有很多权力，但让母子平安的权力掌握在女神手中。他刚刚尽心尽力地完成了祈祷，突然又觉得自己或许还需要再来一遍，好平复紧张的心情。

    圣骑士一般不会心绪不宁，但是今天安德鲁一直沉浸在这种情绪之中。他拿起挂在脖子上的圣徽，双手握住抵在额头上，口中喃喃自语。此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他立刻抬起头来。

    走进来的不是正在接生的稳婆，而是情报顾问麦瑟斯，他手中扬着一张长长的纸条，脸上带有喜色。安德鲁做了一个深呼吸，平复一下情绪，然后换上微笑的表情让麦瑟斯过来。最近他让情报顾问将工作的重点放在圣三城堡，搞清楚总主教唐德·米普下一步的动向，现在看来有消息了。

    “这一次从圣三城堡飞来的鸟带来了难得的好消息：特使正在来咱们这儿的路上，教会已经决定妥协，不再对灯塔领的领主更替提出意见。”麦瑟斯将情报纸条交给国王，声音中满是压抑不住的高兴：“正式完成肯定需要等教会的特使过来，但这件事总算是告一段落，至少前线没有危险了。要不要叫霍尔伯爵回来？毕竟他马上就要抱孙子了。”

    “等到完全确定下来，他可以带着胜利回来见到新生儿，那是双重的喜悦。现在前线的军队还不能轻易变动，我就算下令了他也不会听的。”

    “那可以让法术顾问回来，他若用传送术根本不会消耗时间，而且他也是牧师，法术能力那么强，也许能帮得上忙。”

    安德鲁想了想，还是摇摇头：“没有这个必要。他们在离开的时候都说了，前线完全交给他们，不用我担心，让我安心照顾卡洛尔。我难道连这件事都做不好吗？”

    “陛下，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

    安德鲁摆了摆手：“没事的，我能理解。好了，我准备再去祈祷一会儿。你弄清楚特使到了什么地方，安排好沿途的安全。许多领主带兵加入国王军，最近境内就冒出来一些打家劫舍的盗匪。你别让他们影响了教会的特使，但也别让教会的人发觉，让他们误以为我们很企盼他们到来。”

    “我懂了，我会安排好的。”麦瑟斯点了点头，表情严肃地回答道。这个时候，产房那边传来一声痛呼。虽然隔着厚重的门板和长长的走廊，安德鲁仍依稀听到了卡洛尔在呼喊自己的名字。他站起身来，急匆匆离去，甚至忘记了让麦瑟斯告退。

    盾卫魔像迈着沉重的步伐紧跟着主人而去，书房里只剩下麦瑟斯独自一人。他理应立刻离开，但王宫的仆人很确定他是在小王子降生后才走的。

    国王拥有了继承人，这对于整个霍亚贵族联合王国都是个非常重要的消息。霍尔家族证明了自己拥有比亚里亚大公家族更强的延续能力。贵族们将要送上祝贺，继续维护国王以及未来王子的统治，等同于维护自己家族的利益。不过在很多贵族心中，国王军和雷霆军的胜负关系，其重要性仍要排在王子诞生之前。他们永远也想象不到前线正在发生什么。

    费奇在边境线上画了个圈，让国王军的贵族斥候送来国王旗帜和帐篷，然后就在数十个雷霆军的圣骑士和牧师眼皮下面开启了度假休闲模式。他或者在火堆上为夏妮做饭，或者借着明亮的阳光看书。如果不是地上有条线隔开了双方，他甚至想和那些圣骑士们一同聚餐，借此来缓和气氛。在“画地为牢”的第一天这件事办不成，或许过上几天就有机会了。

    这种战场上的奇景是之前谁也想不到的，布鲁姆菲尔德将整件事详细的记录下来，写成报告，连夜让骑士送往圣三城堡。他只是前线的将军，并不是主教。作战的事他可以决断，但费奇的行动并非战斗的一部分，而是教会和联合王国政治冲突的一部分，布鲁姆菲尔德认为自己需要谨慎行事。

    抱有同样想法的还有麦金托什大主教，他拄着拐杖，吃力但坚定地走在通往总主教房间的走廊上。血色流星之夜，可怕的怪物从天而降，圣三城堡遭受了重大打击，麦金托什也一样。整个落在他身上的屋顶是一次打击，狠狠砸在他头上的沉重青铜圣徽则是第二次。尽管有最好的神术进行治疗，麦金托什还是用了大半年的时间才能从病床上起身。

    这个时候唐德·米普已经成为了总主教，米纳斯伊希尔的形势也发生了重大变化，而麦金托什全都错过了。他想要发挥自己的作用，但是身体仍旧太过虚弱严重妨碍了他。

    血色流星之夜后，他迅速衰老，健康状况也日渐恶化，以前他何曾感觉过双腿孱弱到难以行走，就连床上翻身都成为奢侈了呢？麦金托什很清楚，他目前的状况并非法术可以逆转，而是真的大限将至。但对于一个在死亡线徘徊许久的人，他还能醒过来做点事，已经非常幸运。女神已经在召唤他前往神国，他感觉到了，同时他认为自己至今还没有去，一定是女神还有任务需要他去完成。

    他在卧房外的平台对着天空祈祷，一方面借着女神圣洁的力量洗涤全身，一方面回顾自己即将走完的一生。他不认为自己十全十美，毕竟人总会犯错。他相信自己做的绝大多数都是好事，而且也尽全力弥补了自己的错误，并已经向女神忏悔，求得了赦免和原谅。对自己之前的人生，麦金托什已经没什么遗憾，对即将到来的死亡也没有多少恐惧。他现在唯一的不安其实来自于唐德·米普，尤其是他的激进态度。在应对那些试图削弱教会影响力的势力时，激进没什么问题；在试图扭转和祛除教会内部那些敷衍、官僚的作风时，激进也没什么问题；但在面对霍亚贵族联合王国，尤其是面对费奇时，激进绝对不是一个好选项。

    所以麦金托什即便拖着病躯也要去找唐德·米普谈一谈，将自己对费奇·霍尔和整件事的看法说出来，他认为这是自己最后要完成的任务。教会需要人才，尤其是有头脑和能力将教会发展起来的人才。费奇·霍尔就是这样一个人，而霍亚贵族联合王国完全应该是助力，而不是冲突的对象。

    外面雷声大作、暴雨倾盆，从午后开始就是这样。平日里这种规模的雷雨往往被视为真理雷霆女神正在展示自己的力量。“或许这是秋天最后一场雷雨，或许是我能见到的最后一场雷雨。”麦金托什咳嗽了两声，他的行走和思考被突如其来的一阵风打断了。风吹开了窗户，猛地一下卷起窗帘抽在他的脸上，将他打了一个趔趄。

    雨点飞了进来，瞬间浇湿了麦金托什的头脸和前胸。雨滴既不温热也不冰冷，只是痒痒的、粘粘的，有些难受。他挪动步子，一手扶着窗台，一手用拐杖将窗户关上、锁紧。闪电的光映照进他的双眼，麦金托什调整了一下呼吸，觉得自己又再次获得了生命的活力。

    他转过身想要继续前进，却发现走廊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多了一个人。那是个年轻的女人，全身裹在墨绿色的防雨斗篷下面，步履匆匆向麦金托什走来。她恐怕是要进入到雷雨中，因此早早带上的兜帽，将脸庞隐藏在阴影中。不过，当外面雷霆乍亮的时候，麦金托什靠着精灵的目力，依旧能看到那女子漂亮的面庞。她给麦金托什一种非常熟悉的感觉，好像天天见面的那种熟悉，可他根本叫不出那女子的姓名。一双金色的瞳孔令他印象深刻，而那金色的头发中似乎有电光闪烁。

    女子快速瞥了他一眼，并没有任何表示。她依旧走得很快，踏着哒哒的脚步从麦金托什身边一晃而过，只有墨绿色的斗篷轻轻擦过他的腿弯。她迅速消失在走廊的拐角，哒哒声向着通往外面的大门渐渐远去，然后消失。突然，麦金托什觉得自己有些遗憾，似乎错过了很重要的事情。

    他用了好一会儿来嘲笑自己的衰老和疲惫，又用了几秒钟进行自责，然后继续前行。总主教唐德·米普的房间就在前面，壁炉的光从他房门下方的缝隙中透射出来。他喜欢点着壁炉，经常会长时间凝视火焰。麦金托什来到门前，用拐杖在门上敲了敲。

    “请进！”

    唐德·米普身子微胖，相貌平庸，肩膀宽阔，四肢健壮。已经七十出头的总主教精神矍铄，似乎有使不完的精力，只是他金色的头发已经没有了年轻时候的健康光泽，数量也少了很多，但依旧倔强地遮盖着头皮。他喜欢将头发向左前方梳，形成一个小小的帽檐。他之前应该是坐在壁炉前，看到麦金托什推门进入后立刻站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走了上来，伸出大手。麦金托什被他握住手，上下前后毫无规律的摇晃，差点一个趔趄摔倒。

    “赶紧坐下，你怎么有空过来了？我看你的身体恢复很好，不过你有什么事叫我一声，我应该去看你的。”总主教拉着大主教一起坐在壁炉前的软椅上，亲切地交谈起来。不过麦金托什不太相信他的客套，因为从自己在病床上醒来后，并没见过唐德·米普来探望过自己。但转念想想，他能一口叫出自己的名字，或许在自己昏迷期间总主教来过，不然怎么会这么熟悉？

    “我有些担心目前的局势，主要是和霍亚贵族联合王国的。”麦金托什说道：“前几次主教以上会议都没又叫我参加，所以我没能表达自己的意见。我……”

    “当时你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我们都担心若是让这些烦心事影响了你的休息，那就太不好了。”唐德·米普立刻说道：“血色流星对教会造成了太大的损失，尤其是十六位大主教的离世，这简直是惊天噩耗。我们非常珍惜每一位幸存的大主教，因为你们是教会重建的基石。”

    “既然是重建，为什么要和霍亚贵族联合王国发生冲突。安德鲁·霍尔是个圣骑士国王，永黎大陆整个历史上才有几个圣骑士国王？他深受教会的培养，感情与我们亲近，怎……”

    “如果亲近，他就应该让出灯塔领，而不是将其并入联合王国。教会遭到重击，正需要恢复，而灯塔领非常重要。”

    “非常重要？有什么重要的？”麦金托什很不理解。

    “事关教会的重新振兴，讲起来太复杂。”

    “我愿意听一听，这样我心里也能有个底。”

    唐德·米普摇了摇头，浓眉之下的眼睛微微眯起，似乎是在微笑，但麦金托什并不能完全确定这一点。“我说的直白一些，你请不要介意。如果是几个月之前，你的身体状况还好，我会慢慢讲给你听。但你现在还没有恢复健康，需要多睡觉多休息，我就不必用这些烦心事来打扰和消磨你。”

    “我还没衰弱到那种程度。”麦金托什用力摇头，拐杖在被壁炉烤热的地板上用力敲了一下。“我就问一个简单的问题：你想要让教会的圣骑士、牧师，这些好不容易剩下的力量，去和一个王国开战吗？”

    “当然不是，我从没有下达战争的命令，特使已经上路，这一切都会和平地解决。”唐德·米普瞪大了眼睛，眉毛高高耸起，脸上的惊讶表情有些夸张。“我派出的特使很有说服力，雷霆军和国王军不会发生交锋，双方几天后就会退开。我从一开始就没有命令布鲁姆菲尔德进攻，就连抓到斥候都要放回去。战争不是我的选项。”

    麦金托什长舒了一口气，他说道：“如果是这样那就还好。我不是看轻咱们的圣骑士，更不是质疑布鲁姆菲尔德的指挥能力，只是对面的那个费奇·霍尔不好对付。他的想法和旁人很不一样，而且实力很强。”

    唐德·米普热情地拍拍麦金托什的大腿，就好像他们是老熟人一样——尽管麦金托什已经反感地皱起了眉头。“啊，我当然知道费奇·圣·霍尔，我读过他的报告，那个年轻人很有意思。霍尔家族是这次行动的重中之重，专门有特使去跟费奇聊聊天，说明一下情况。放心吧，麦金托什大主教，这一次将会圆满解决，而女神的教会绝不会吃亏，一切都在掌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