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四一章 说一个故事
这地方更像是一座废弃的监牢,四周都是结结实实的岩石,莫说没有兵器,即便是有兵器也未必就能破的开,除去墙壁上的灯光,四周漆黑一片,老鼠如入无人之境,这地方如此幽暗,没有粮食,不难猜出这些老鼠都是吃死尸长大。 监牢中恶臭的气味让基本都生活在名门仙山的峨眉弟子与玉清山道士作呕,他们尽量不去看那些骷髅头,因为那里面也有不少像是刚死去不久的,头颅尚还有血肉,只是这些血肉上有不少蛆虫爬来爬去,有那么几人仍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心看了过去,又恰好看到那些个老鼠正如同品尝美食一般将那些蛆虫咽下,当下再也忍不住哇哇的吐了出来。 方兰生皱皱眉头,他本就在有些承受不住的边缘,如今自家这些师弟师妹又开始吐,呕吐物的气味与死人气味混合一起,他再也忍不住别过头去胃里翻滚好半天。 他不去看那些老鼠吃死人肉的壮观场景,却不得不看独自靠着墙角的阿牛。 “你到底发生了什么?怎的也会被关在这里?” “这不是一个好回答的问题。” 阿牛心情并不怎么好。 “总之你们知道我在你们之前被关进来了就行,无面人夺走了我的刀,他是一个没有脸的人,所以他能扮成任何人的模样,当他扮成我的模样时我就知道坏事了,可我没办法,他很强,我不是他对手,我也逃不出去,因为这监牢的所有建筑根本就牢不可破,我只能在这里等。” “等什么?等死吗?” “是的,目前看来除了等死没有别的办法。” 这座监牢三面墙壁,一面是手腕粗细的精钢所打造的铁门,根本不可能逃出去,他们只能看着肆无忌惮的老鼠爹带着一群小老鼠跑来跑去,他们不怕人,甚至好几次从阿牛面前跑过去。 明月还没醒来,她受的伤比婉清还要重,并且婉清的疗伤手段并不如黄牙老头儿那般精湛。 “我知道这里是哪里了,我们来过这里。” 婉清冷冷说了一句,她喝的毒酒是她下的毒,她有解药,自然能解毒。 “这里就是那处地下城,你们说的那个无面人应该就是我们早先遇见的那个人,只不过当时我没看清他的脸。” “看来你没听明白我的话。” 阿牛苦涩一笑。 “我说了他是无面人,他没有脸。” 身处漆黑一片的地牢,根本不知这地下皇城外面是白天还是黑夜,他们甚至不知道过了多久,始终不见阿牛所说的无面人出来。 “也许他正在焚香沐浴,准备好好梳洗一番再来享用我们这些美食。” 阿牛说了一个并不太好笑的笑话,峨眉山几个女子瞬间面色惨白。 “他真会吃了我们?” 即便是婉清都不免觉得身后一阵发凉,阿牛冷冷道。 “他生活在这不见天日的地下城已不知道多久,在这黑沙漠里难道你们不清楚能不能找到吃的?我猜他一定是一个活了很久的人,所以才会爱上人肉的味道,因为这附近的能吃的都被他吃光了。” “停,别说了,你一说我就觉得恶心。” “的确挺恶心的,我们这些男人就算了,死就死了,就算被人吃了也无所谓,可你们是女子,我曾听人说女子的肉很嫩。” “我让你别说了。” 婉清怒不可遏,这时候阿牛也才真正停了下来,他就那样靠在墙角,从方兰生他们进来他就一直保持那个动作。 这时候他终于站起身,揉揉膝盖。 “最怕的事情终于是要来了。” 众人面色皆便,只闻寂静的地下城里传来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只听这声音便能感觉到这一定是一个小心翼翼的人,无面人来了,他果真没有脸,一头蓬松的头发,一身红衣,他是个男子,他虽然没有脸,可众人却能清清楚楚听见他说话。 “怎么样?是不是等的很急?” 他的口音并非像是北魏口音,若是仔细听便能感觉其中差别,不过眼下肯定不能有心情去听这么一个人的声音,他们要听他说什么。 方兰生想答话,只是却被阿牛领了先,原本对于这样一个莫名其妙出现的不知深浅的人应该恐惧或是害怕才对,阿牛并不害怕,他只是右手轻轻握住精钢铸造的铁门,这门年代已久,即便是精钢也生了不少锈迹。 “你把我们关在这里总不会是就想说这么一句话吧。” “哦?你不怕我?” 无面人有些诧异,仔细看来面前少年人双眼之中并未有过一丝一毫慌张,这并不是如他想象一般的结果。 “怕?为什么要怕?打不过就是打不过,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能有什么办法?我只是很好奇我们这么多人,你准备先从谁下手。” “我看不如就从你吧。” 无面人阴森一笑,其实他并非阴森,只不过这笑声再搭配一张没有脸的脸实在是太过渗人。他打开监牢门一把将阿牛拎了出去,其余人抓住机会想要一拥而上,只不过无面人速度太快,根本拦不住,监牢门重新被锁上,阿牛面无表情的被带了出去。 “你们别着急,我一天只吃一个人,还有十几天的时间慢慢熬,你们若是觉着饿了就去吃这里的老鼠,他们的肉很肥,有时候没有人吃我也会抓老鼠来吃,嘿嘿。” 阿牛被带走了,他甚至不反抗,因为他知道反抗也没用,无面人实力实在太过深不可测,一个人在这地下城里能活到现在,以蛇虫鼠蚁为食,这样的人往往都很可怕,但往往这样的人心中也都有某个信念为之支撑下去。 “这地下城里有很多金银财宝?” 无面人在前,他穿的一身红衣很老旧,不过质地很好,做工也很精细,身后有云纹图案,他的鞋子也是红色的。 这甬道里的味道并不好闻,掺杂着死尸以及长久不见天日的发霉味道,阿牛觉得这样的气氛有些压抑,哪怕是要死也要死的轻松一点,他便打开了话匣子。 无面人不冷不热道。 “无金银财宝。” “那可是有旷世宝物?” “无旷世宝物。” “那一定是有你守候的人,所以你才不肯离开,不过那个人可能已经是一具枯骨。” 这时候无面人突然顿住脚步,他别过头笑道。 “你说对了,我在这里的确是守候一具枯骨,不过这具枯骨不是人。” 其实他并没有笑,但阿牛就是感觉他在笑。 “不是人难不成是动物?” “你这么说也没错,它也属于动物的一种。” 无面人突然不着急这么快让阿牛死了,他很少有机会能遇见一个聊得来的人,因为大部分被他抓进来的人不是吓的痛哭流涕就是跪地求饶,也有不甘心就那样死的直接出手拼死相抵抗,不过最后的结果往往是遗言都不能交代的,他虽然吃人,不过他是一个很讲信用的人,他想告诉那些曾经死在自己手下的人如果有什么遗言交代的话,他都会尽力完成,可是那些人多半也只当他说了一句玩笑话而已。 而他,同样也是一个不怎么爱开玩笑的人。 “我不想让你这么快死,我突然想带你去看一看我要守护的东西,它是这片大漠的杰作。” “你不想让我死,可是你肚子饿了怎么办?所以我还是决定不去看了,你杀了我,吃了我。” 阿牛也同时顿住脚步,他严肃的表情证明他不是在说笑。 无面人又笑了。 “我今天可以不杀你,我重新找一个人杀了吃就是了。” “你还是没明白我的意思,我让你先杀了我,先吃我。” “你想让他们多活一天?” “是的,多活一天可能就多一天生存下去的希望。” “你跟他们关系很好?” “不好,可能我以前认识他们,不过我现在不记得了,但即便如此,我依然希望他们能晚点死。” “你是一个对朋友很讲义气的人。” 无面人拍拍阿牛肩膀,他的手很白,指甲却很红,若非胸部平平又是一个男子声音,阿牛很怀疑其实眼前这个无面人是个女子才对。 “讲义气也没用,因为我就快死了。” “不,你不会死。我今天也不会杀你的朋友,因为你是个很有意思的小朋友。” “你打算放了我们?” 阿牛两眼放光,只不过接下来无面人一句话便瞬间让其希望破灭。 “我只是说今天不杀他们,今天不杀你,因为我今天突然想吃素不吃荤了。” 阿牛本以为无面人所说的吃素是去这地下城外采集一些能吃的植物来,只不过当无面人随手抓起一只肥硕老鼠一口咬掉头颅之后才明白过来在无面人的眼里,吃素就是吃小动物,吃荤才是吃人。 一只老鼠就那么被他咀嚼半天吞了下去,尾巴都不曾剩下,他无面,并非真的无面,因为他一张平板的脸蛋上突然开了一条线,老鼠就是从这里进他的肚子,分明吃的是如此肮脏的东西,可他的牙齿依旧很白,因为他吃了老鼠又立马从地下城为数不多的积水坑里喝了几口水算是漱口。 “是不是吓到你了?” 无面人吃饱之后心情大好,哪怕这些老鼠是吃蛆虫长大。 “没有吓到,倘若看得开的话就会发现吃老鼠其实跟吃饭也并没有多大的区别。” “是的,对我来说没多大区别,不过人肉的味道比老鼠要好很多,不久之后你们也会成为我肚子里的肉,你会不会恨我。” “不会。” 阿牛摇摇头,他喃喃道。 “有时候人为了活下去,很多从前不会做或者不屑去做的事情都会做,我不恨你,因为我技不如人才会被抓,也因为如果我跟你身处同样的情况,我也会做出跟你一样的事情,你最起码还会跟你的荤菜聊天,换做是我,可能他们连跟我聊天的机会都没有。” 无面人有些惊讶,他似乎没想到这番话会是从一个少年人嘴里说出来,还如此镇定自若,他知道这天下有很多种人,最为明显的两种就是一种人明明很害怕依旧装作镇定,还有一种人就是他本来就很镇定。 “我知道你记不清楚以前的事情,但我现在大概能看出来你是一个心狠手辣的家伙,你额头的朱砂痣应当并非与生俱来,是有人给你点上去的,你可能身份很不简单。” “不简单又能怎样?还不是即将成为你的食物!” “这倒是,其实如果你求我放了你的话说不定我还真会放了你,因为我感觉我和你很能聊的来,你可能不知道我已经很多年没跟人这么痛快的聊过天了。” “是吗?不过我可不觉得你会放了我。” 阿牛淡淡一笑。 “你一定会假装放了我,然后又找机会把我抓回来,如此反复对不对?” “哦?你倒是说说你的理由。” “因为你说了你已经很久没有遇见像我这么聊得来的人,所以你又怎可能轻易放我走?最多不过是把我圈起来慢慢玩弄而已,而我,恰恰是一个不喜欢被人玩弄的人。” “那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你一直都在被玩弄?也许玩弄你的并不只是人,也有其他的也说不一定。” “那就最好不要让我有发现的一天,不然我会杀了他们。” “就凭你现在的样子?你连刀都被我夺走了你怎么杀人?” “杀人也不一定非要用刀的,有时候迫于无奈之下也可以用剑,难道不是吗?” 无面人不说话了,他其实以为自己很能说,这么多年来没人陪他说话的时候他通常都是自己跟自己说话度过来的,可即便如此他仍是没说过这失了忆的少年,他干脆就不再说话了。 他又开始带路,阿牛继续跟上。 这座地下城很大,九曲十八弯,转的阿牛头都晕了,他已经完全记不得来时的路,可是无面人记得,他对这里已经轻车熟路,换做任何一个人守候在一个地方不动如山很多年也都能做到像他这样。 他们终于到了一处巨大的石门之前,石门三丈高,门前两只异兽,俯瞰整座地下城。 “我很奇怪,这里应该是在黑沙漠之下,如此空旷沙子怎么不会塌陷下来?” 阿牛忍不住问道,这是一个很常识的问题。 “想知道?你马上就会见到了。” 无面人轻声一笑,他摊开双手,两只手掌紧贴高达十丈重愈万斤的石门,初时并无任何动静,只不过三五个呼吸之后石门便开始漱漱落下尘埃,终于,一声仿佛自远古而来的沉吟之后,石门大开,无面人回手调息,不难看出他方才用了很多的气机,他有些虚弱,不过即便如此他依然能轻而易举杀了阿牛,他并不担心阿牛会对他怎么样。 事实上阿牛也的确不会对他怎么样,因为他已经被石门大开之后的洞天福地所震撼。 目之所及少有五六丈高的大雕有着九根刻画蟠龙的三人合抱的石柱,两旁墙壁尽是灯火,宛若有机关一般石门大开之后便齐刷刷自燃,这灯与在监牢里的灯一般无二,是为长明灯。 九根石柱撑起整个大雕,而大雕中央,正沉睡着一条真龙,只不过已经成了一具枯骨,的确是龙,十来丈的身子,两只龙角,通体散发着氤氲光华。 “很惊讶?” 无面人很享受阿牛这般震撼的表情,尽管他知道任何一个人看到了这件东西都不会表现的太过平淡。 “我的确很惊讶,没想到你守护的是这么一条龙,很可惜,它已经成了一副骨架,你守护着也没意义。” “的确是可惜,不过也不能完全说只是一副骨架,而且我之所以守护他也并非没有意义,我相信它有一天能活过来。” 无面人双手负后,他不担心阿牛会去触碰这条龙骨,因为阿牛不会做出如此不尊重的行为。 “你在跟我开玩笑,已经成了一副骨头如何能活过来?难不成你真相信世上能有人医活死人白骨?” 阿牛觉得这不过是一个笑话,但这条龙骨对于无面人来说应该是很重要的东西,否则他便不会一直守候在此不知道多少年。 “我说的活过来并非是指肉身活过来,它的神还活着,只不过很虚弱,所以这地下城才未崩塌,它需要一个机会,需要一个人能让它重生的机会,不过我现在还想不透这个机会是什么,但它肯定会到来。” “好了,我现在终于知道你守护的东西是什么了,你可以放我回去了,要么就杀了我,吃了我的肉,早死早超生。” “你就这么想死?” “不是我想死,是因为我知道没有可能活下去了,我等的黄牙老头儿也不会来救我了。” 一想到自己要死,阿牛倒也谈不上伤感,只不过觉得有些不甘心而已,他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这大殿与地下城别的地方不同,这里很干净,应该是无面人经常打扫的缘故,地上完全不沾一丝灰尘。 无面人坐了下来,他斜斜的靠在石门之上,以最放松的姿势轻声道。 “那好吧,就算你想死,但是你能不能听我给你讲一个故事,这样黄泉路上也不会太寂寞。” “你想要说的是一个什么样的故事?如果是一个太悲惨的故事那我就不听了,因为我现在已经足够悲惨了。” “也不能算是一个太悲惨的故事,只能说是一个不甘心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