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四章 相遇
“真是让人难过的相遇啊。” 张君令站在城头,大雪纷纷扬扬的落下,她双手按在油纸伞柄位置,扭头望向顾谦,“听说太子在皇宫等他。” 顾谦眼神微微一黯。 年轻判官笑道:“他临行之前,在昆海楼找了我一趟。希望我跟他走,我拒绝了他。” 张君令沉默了小半晌,“如今已是分道扬镳了么?” 顾谦也陷入了沉默。 两个人站在城楼头,大雪落在肩头,发丝。 年轻男人轻轻叹道:“太子若想收拾他,有一万种手段……但我若成了昆海楼主,至少还能护一护,没有顾谦,也会有其他人坐上这个位置,那个时候,结局就不一定了。” 张君令微微低头,青布下永远是一张没有神色波动的面孔。 公孙越想要把顾谦摘干净。 但顾谦跳进了昆海楼这个“火坑”,手握新权,成为了天都新的年轻权贵……最近天都隐约有风声,说朝堂不安宁,宫内恐有大动作。 若新的烈潮来临。 谁人会焚身? 谁人又能完璧? …… …… “顾大人。” 一道清冷的声音,在城头的廊道那端响起,紧接着一位戴着黑色帷帽的年轻女子从阴暗中走了出来,她同样没有撑伞,即便有皂纱遮掩面容……身上的气质仍然太夺目。 城楼头的那些兵卒,使者,一时之间,看着这道曼妙身影,失了神。 顾谦定力极好,但仍然是一刹恍惚。 他咬了咬舌尖,让自己恢复清明,连忙揖了一礼,笑道:“东厢的徐姑娘?今日怎有的闲情逸致,不在宫里?” 张君令的眉头微微舒展,她伸出两根手指,捻了捻沾染风雪的龙须。 虽然双目被青布蒙住。 但并非意味着她不能观物。 世间万物,皆有其气……此刻登上城楼头的那位“徐姑娘”,身上的气,便极其特殊。 张君令轻轻咦了一声,沉默地“端详”这位徐姑娘。 “顾大人的昆海楼在这里巡守?” 徐清焰笑了笑,一只手下意识抬起落在胸前,握着吊坠,轻声道:“我来此地等一个人。” 出乎意料的,张君令开口了。 她轻轻报出一个人名。 “宁奕。” 徐清焰有些讶异,立马舒眉笑道:“这位是昆海楼主了吧?你认识宁先生?” 张君令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天都知晓她存在的人,还是少数……这位徐姑娘的线报还真是挺准确,据说太子给予东厢的照顾不少,两人之间的关系也有些微妙。 “你和他身上的‘气’很像。” 张君令的观气之术非常精准,徐清焰听了这句话也只是一笑,不再言语……两人本就是共用神性的存在,而那股特殊的“气”也是因神性而生。 “丁字组,从城头撤了。” 顾谦咳嗽了一声,抬手示意城头的巡守力量可以稍稍离开一段时间,那位徐姑娘和宁奕之间似乎有着一段曲折的“缘分”。 当初宁奕沉寂三年,徐清焰在天都祈愿了三年。 “那么,我们就不打扰徐姑娘了。” 帷帽下的女子面色一红,听到这句调侃,既无奈,又有些羞涩。 顾谦哈哈一笑,伸出一只手,揽在了张君令的肩头,后者神情木然,没有反抗,就这么半推半就地跟着判官一同离开了城头,还能听到顾谦渐小的咕哝声音,似乎在抱怨雪太大了,于是青伞“蓬”的一声撑开。 两个人消失在徐清焰的视线之中。 看着顾谦张君令远去的身影,徐清焰低声笑了笑,她撑肘倚靠在城头,眼神恍惚而又缥缈,思绪如碎雪一般纷飞。 穹顶落下的雪花,片片如鹅毛,拂落在徐清焰的黑袍上,又像是燃起了徐徐的火焰,无声的跳动,化为清澈的水汽—— …… …… 轻骑卷过霜雪。 寒甲扑朔银光。 沉渊,千觞,宁奕,三人呈品字形,身后的铁骑则是依次排开,从西境一路掠行,行速稳定,路上无言。 临近皇城,宁奕驭马提高速度,来到沉渊君身旁。 “听说太子给北境下了旨令,封了官爵,府邸。”宁奕裹在大袍里,挑眉问道:“师兄准备领旨么?” 沉渊君面无表情,“他既赠了,我便收下。” 宁奕沉思片刻,道:“太子送的府邸,住不得。我在天都有套宅子,师兄不妨先住下。” “剑行侯府?” 沉渊君笑了笑,道:“我住在哪都无所谓,不能苦了这些跟我南下的兄弟们。” “太子寿辰,天都热闹,十大圣山不会缺席……道宗一样会来。”宁奕轻声道:“我找一个人,能解决这些问题。” 沉渊君眯起双眼,道:“教宗陈懿?” 宁奕要找的人,正是陈懿,天海楼一战,陈懿入天都皇城找太子求情,此后便再无消息传来……不过这次寿辰,应该还能再见面。 “北境的情报网很糟糕,被太子封锁,至今无法突破。”千觞君蹙眉问道:“自从上次北境一别,再没听过陈懿的消息了……会不会有什么意外?” 宁奕也皱起眉头。 “小师弟的情报似乎很不简单。”沉渊君意味深长开口,道:“太子封锁了北境的情报,对内和对外都极严……赐令的事情我当场拒绝了,这个消息,恐怕单凭蜀山,无法得知吧?” 宁奕狡黠一笑,道:“我手里还有另外一股情报力量。” 他卖了个关子。 天都情报司大司首云洵……是他布下的暗子。 并非信不过沉渊君,而是有些棋子,必须要在关键时刻暴露,才能取得最大的效果。 沉渊君也不好奇,只是淡淡一笑,道:“行,我先带着兄弟入城,找住处的事情……你来安排。” 说完之后,大师兄抬起头,隔着一层雪雾,淡淡道:“有人在等你。” 宁奕心头一怔。 白骨平原神性缭绕。 心脏深处,传来了深深的悸动…… “砰”“砰”的声音,像是有人在擂鼓。 雪雾模糊,城楼头上,隐约可见,一个黑衣姑娘正撑肘以待。 “缘字难拆,情字难解。”沉渊君的神情倒是平静,并没有以将军府的背景给宁奕施加什么压力,只是如实点了一句,道:“但不要忘了,丫头还在蜀山等你。” 宁奕揉了揉脸,深深吸了一口气。 说完之后。 沉渊君缓缓抬起一只手,轻骑随他一同加速,从南门城门,掠入天都。 宁奕则是放缓速度,胯下的黑马极通人性,嘶鸣一声,四蹄抵在地面,勒出一道雪气沟壑。 大雪之中。城头人往下看。 城下人向上望。 …… …… 城楼头的女子摘下了帷帽。 黑色的皂纱染上风雪,帷帽的主人像是一个幼稚的小女孩,哗啦一声,把帷帽在空中掷了出去。 一道弧线。 随着那道弧线的落下—— 徐清焰一只手撑着城墙砖瓦,起身跃了下来! 贴身衣袍在空中飞旋,下一刹便脚步轻盈的落地……并没有收到丝毫的损伤。 她跃下城楼,站在城门之处,面前是那一骑急速勒马的高大身影。 宁奕翻身下马,顺手也接下了那顶帷帽。 他看着站在城门处,等了自己许久的徐清焰,眼神复杂。 她似乎变了一些地方。 似乎又没变。 徐清焰看着牵马而来,步伐缓慢的宁奕,她的神情很是凝肃,但指尖已经不受控制的颤抖……看似平静的眼帘底下,是砰砰砰的心脏乱跳声音。 宁奕缓缓停住脚步。 两个人的目光……对撞在了一起。 徐清焰原本那张版起来的严肃面孔,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宁奕怔住了,但不知为何,他也笑了起来。 “宁先生,别来无恙。” 徐清焰眯起眼,跟以往不同,她没有拘谨,也没有严肃,而是踮起脚,轻轻拍了拍宁奕的肩头,道:“能再次见面,真好啊。” 她替宁奕掸去肩头的雪,但并没有更多的动作了。 徐清焰收敛笑容,眼神诚恳,语气真挚。 “走,我请你喝一杯,接风洗尘。” 宁奕笑了笑,伸出一只手,把帷帽按在了女孩的头上。 “喝茶,喝酒?” “喝酒!一直想跟你喝酒!” 被戴上帷帽的徐清焰大声回了一句,眼眶已经有些湿润,目光也开始躲闪,说完便主动去拽黑马的缰绳,宁奕的目光则是落在女孩生茧的掌心。 修行路苦。 能安然无虞翻过这座城墙,说明徐清焰已经开始了修行,这背后必然付出了极大的艰辛……听闻她时常会去珞珈山,向扶摇请教,试图突破神性天堑。 宁奕看着那个牵着黑马,倔强顶着风雪,向天都城内前行的身影。 他心头忽然一颤。 清焰姑娘今天很反常,她再也没了以往的畏缩,胆小,还有谨慎,刚刚在城头掷掉那顶帷帽,是为了与自己认真的对视? 那些故作轻松的话语,每个字音都在颤抖,能够听出来,她其实无比紧张。 宁奕一阵恍惚。 徐清焰在城门处忽然停了下来,疑惑地看着他。 两个人站在风雪里。 距离很远,也距离很近。 “走啊——” 徐清焰想要开口,但话到嘴边,又被咽了下去。 有些话,她果然还是无法开口。 帷帽女孩就这么安静看着城门的宁奕,凝滞的时间好像变得很漫长,宁先生的面容在风雪里逐渐模糊,熟悉而又陌生。 鼻尖有些酸涩。 帷帽下的双眼微微低垂。 刹那恍惚。 一道声音让她忽然清醒。 “走吧。” 宁奕已经来到了徐清焰的身旁,接过缰绳,神情温和地笑道:“终于再见面了,你要好好请我喝顿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