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346 你留下我先走了

    人的欲望对魔鬼来说是个好东西，如果说灵魂是个纷乱的线团，那么欲望就是线团暴露出来的一个线头。对于费奇这个魔鬼来说，他灵魂中人的欲望仍旧是个好东西。不管是贪婪还是好奇、不管是恐惧还是紧张，现在都可以用来确定自己没有被阿老头的神力影响。

    “你每天检查灵魂的次数从不低于三百。”阿老头说道：“我说过不会去影响你的灵魂，你信不过我吗？”

    “我在信任这个投资领域赔得很惨，所以会非常谨慎。”费奇抬起头来，骷髅面具一般的转心魔面孔看向漂浮在身旁的白色神灵幽魂。“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到一个变化：几个月前，你的神力在保护我的灵魂；现在，你的神力在保护自己，防备我的灵魂。这是为什么？”

    “任何顶级魔鬼都可以比肩神灵，威胁从来都是相互的。我把会的法术教给你了，小心谨慎也是应当的。”

    “我对你的神力毫无兴趣，可以说是如避蛇蝎。而且在灵魂层面，仍旧是你包围我，而不是反过来我威胁你。”费奇摇了摇头，说道：“你虽然教给我法术，但是却只是在重述那些法术的作用，而这些法术没有一个可以完美契合咱们当前的困境。”

    阿老头微微颌首：“咱们遇到的情况历史上从未发生过，没有对应的咒语很正常。你还没将傀儡灵视变成自己的咒语吗？”

    “傀儡灵视我早就弄完了，但……”费奇叹了口气，道：“阿老头，你有多久没有提出过任何创新的理念和法术了？把火球变成冰球这样的改变不算。”

    阿老头张了张嘴巴，欲言又止，随后变得异常沉默。见到这个表情，费奇便知道自己想的没错。成为施法者之神后，阿老头的身份就从研究者变成了保护者，那些神力充斥了他的灵魂，就如同将水泥灌进了树干，渗透进每一个细胞之中。树木的确会因此变得更加坚固，但同时也失去了生机和活力。

    在阿老头的保护下，施法者们肯定会提出新的法术、创造新的神奇，但是阿老头却永久失去了这样的能力。在这几个月中，费奇就同样的问题问过他很多次，“有什么办法来解决目前的困境”，他的回答要么是“没有办法”，要么是“你先试试傀儡灵视再说吧”。

    没有其他施法者提供灵感，阿老头便只是一个知识的储存、查询和保护者，是一个相对更强大而且可以移动的图书馆。阿老头目前拥有“反三”的知识，但失去了“举一”的智慧，费奇指出这个问题，自然让他陷入到郁闷当中。

    费奇不是心理医生，既没有能力也没有心思为他排解积郁。他在研究“灵魂-身体-感官”三者关系的时候，产生了许多新的疑问。于是他再次拿出《画皮书》，摊到膝头，重新开始研读。

    这本《画皮书》他看了不下百遍，里面的文字、图画早就都烂熟于心，许多地方可以说倒背如流。只不过爱读书、常读书的人都知道，以不同的出发点来阅读，看到的、想到的也会不一样。之前费奇想的是如何将新的状态添加到欲魔已具备的形态里面，而现在他想的是各个状态之间的关系。

    “它们是如何共存的？”

    欲魔的多形态并非是“变形”，这一点早就可以确定。如果是变形，那在一个状态死亡后，特别是被烧成骨灰的状态下，肯定不可能“变形”成另一个状态。费奇很清楚，每一个状态都是独立的，它们受伤之后是分别恢复，它们想要使用魔法矩阵也要分别进行前期准备。这些状态之间唯一相通的就是它们都受到灵魂的控制。

    “啊，灵魂啊，灵魂……”费奇一边读着《画皮书》上的魔鬼文字，一边喃喃自语：“你是个什么东西，掩藏起了什么秘密呢？”

    既然欲魔的各个形态是相互隔离的，那么它们被存放在什么地方了呢？“隐藏在灵魂中”只是一个泛泛而谈的东西，并没有解释出具体在什么地方，具体处于什么样的状态。这就像傀儡灵视咒语的说明一样：利用魔像傀儡对灵魂的渴望，逆向建立联系，从而形成控制。如果将研究只停留在这个层面上，那是永远无法更进一步，利用其隐藏的原理来研发新的法术，好针对费奇所面临的新情况。

    书看了很久，对里面文字的印象更深了，但是仍没有想出什么所以然。此时，领地地面堡垒的魔鬼们又打起来了，欲魔和冰魔的一对一厮杀一般都会以后者的胜利结束，但整个过程中洒出来的血却可以让魔鬼们发泄一下对暴虐的渴求。费奇叹了口气，自己将这些魔鬼唬骗来，将它们当作看守和建筑工。平时在堡垒里，也没有森严的等级，大家闲的发慌。不能对别人残暴，也不能在内部残暴，于是便会有角斗出现。

    就算死了，也可以再去外面招募。地狱的魔鬼是一种消耗品，在这点上与凡间的人类可不同。它们的……等等！灵魂或者根据自己的邪恶、守序特性来到地狱，或者因为生前契约的限制来到地狱，随后经过地狱的熏陶，将其中的大部分力量变成供养地狱运行的能量，剩下的空壳再结合地狱中到处都有的泥土，从而制造出劣魔。劣魔几乎不值一文，它们通过作恶、承受鞭打以及几乎永无止境的工作来积累一些地狱好感，从而进阶。在魔鬼层级的台阶上爬得够久，劣魔也可以成为深狱炼魔。

    欲魔走的不是这条路线，欲魔是由堕落天使转化而来。虽然身为魔鬼，但只有欲魔才拥有《画皮书》，拥有多种形态。为什么欲魔这么独特？如果将《画皮书》的仪式用在其他类别的魔鬼身上会发生什么呢？通过这样的对比，是不是可以发现什么？

    费奇想到这里，便收起书，离开王座，来到地面堡垒。角斗接近尾声，冰魔已经占据了绝对上风，它冻结了欲魔的双腿，砍掉了半边翅膀，只剩下找个合适的方法来杀掉对方，从而攫取胜利。魔鬼们大声叫嚷，希望看到最精彩刺激的死亡。此时费奇走了出来，对天上的冰魔说道：“稍等一下，将这个欲魔交给我好吗？”

    “啊！大人！”冰魔正处于战斗的兴奋当中，它的本性得到了激发，因此稍微挣扎了一下才重归服从的状态：“大人的要求就是对我的命令！这个欲魔，包括我们在内，本来就是大人您的啊！”

    观众之中传来一些不满意的叹息声，最近一段日子这种情况越发频繁。将魔鬼留在这里不去战斗和作恶有违天性，地狱也在用叹息声来表达自己的看法。继续这样下去，这些魔鬼迟早会举行叛乱的，而费奇有两个选择：一是让它们尽快去第二世界作恶，二是减少它们的数量，或者用新的来替换旧的。

    地上的欲魔挣扎着，她的双腿被冰封住，只能用双臂在地上爬，身后留下一连串水痕。费奇走上前，右手变成尖爪，然后逐渐专为半透明。这是转心魔操纵灵魂的利爪，介于物质和能量之间，很容易就刺穿欲魔的皮肤，一直深入灵魂。

    《画皮书》上记载的仪式都是欲魔作用于自身的，但这里面隐含着一个问题：发明这个仪式的阿斯莫蒂尔斯又不是欲魔，就算它设计了欲魔，可他怎么才能验证法术仪式的有效性呢？费奇认为，阿斯莫蒂尔斯一定把大量欲魔当做试验品，做过无数残酷实验，然后将结果——也只有结果——写在《画皮书》中。

    费奇展开自己的邪恶灵光，在没有血池、灵魂蛆虫和其他要素的情况下，完全用法力强行推进这个仪式。这样“乱来”，必然会导致失败。那个欲魔惨叫着，灵魂迅速在费奇手中崩溃，只用了一会儿时间就降阶变成劣魔。

    费奇从烂泥一样的劣魔身体中抽回了手指，面无表情沉默地站在原地。失败是他本来就预料到的结果，失败也是他本就要达到的状态。人们总是错误的以为可以从别人的成功中汲取经验，他们都忘了成功只不过是大量失败中的特例，只是一个阶段性的“点”，真正的经验隐藏在大量失败构成的“线”中。

    阿祖斯从凡人变成神灵，算不算成功？与那些在这条路上失败的人相比，他的确是成功的，只是他被困在成功的那个“点”上，再也无法寸进。他并不是停止了思考，而是停止了试错。智慧，本质不过是产生一个点子，然后穷举所有的情况，勤恳地耕耘错误，从里面挖出偶尔的成功。

    一个欲魔死了，还原成劣魔，费奇将她的灵魂力量还给了地狱。地狱稍微满意了一些，但是费奇完全没有满足，他将魔爪伸向了冰魔。“你没有经过我的同意就损害我的财产，这是对你的惩罚！”

    将《画皮书》的仪式用在冰魔身上，失败会来得更加猛烈，那冰魔以更加痛苦、更加迅捷的速度降阶成为劣魔。

    这一幕让所有的魔鬼感到恐惧。在地狱中，魔鬼惹恼上级的惩罚虽然是降阶，但极少有直接降阶到劣魔的。费奇在众人面前施展的这一手残酷至极，哪怕对魔鬼来说也足以震慑灵魂。它们纷纷后退，露出恐惧的表情，但同时也在用目光互相交流。这说明费奇的精神控制到达了危险的极限，如果他再进行降阶，恐怕魔鬼们就会突破控制、联合起来，为了自身的利益推翻“残暴的主人”。

    “如果你们闲的没事儿干，就去看看周围有没有合适征服的领地，或者去打听一下有没有合适的异世界可以收割灵魂。”费奇收起尖爪，这让魔鬼们大大放松下来。“在这里互相打打杀杀，浪费的都是我的财产、你们的时间！”

    他说完后，转头径直走回了地下的王座大厅，让这些魔鬼们重新回到被稳稳控制住的状态。随后费奇在科克塔尔之眼中发现，城堡内多了两个劣魔，它们天然地成了其他魔鬼欺辱、发泄的对象，这让整个局势都变得稳定下来。显然，这是一件好事，只要提供地位更低、更容易欺负的对象，魔鬼就更难察觉自己身边的同伴越来越少。

    费奇用三桶法阵捕捉魔鬼，然后在训练场中进行试验。只要用次元锚封锁住魔鬼们的传送能力，剩下的便是血肉的碰撞和法术的对抗。并不是每个受害魔都会老老实实被转心魔说服，乖乖接受法术试验的，费奇也不是天下无敌。不过他有多重状态分身，而且无法被杀死，因此总能取得胜利——只要他不去招惹深狱炼魔、角魔等高阶魔鬼就好。

    在战斗中幸存下来的劣魔蜷缩在角落中，争先恐后向费奇表示忠诚，以求得活命的机会——只是它们最终还是都被费奇杀死并扔进了冥河。连续不断的《画皮书》仪式让费奇变得更加冷酷，但只有这样他才能更接近灵魂的本质。

    “你的灵魂开始让我感到恐惧了。”阿老头终于不再纠结自己成神后没有任何创新的问题，重新回到了喜欢说教的状态。这说明他的神火和灵魂已经完全固化在一起，任何改变都不可能发生。费奇虽然同情，但也做不了什么，他首先还是要照顾好自己。在看了看自身灵魂的状态后，费奇说道：

    “阿斯莫蒂尔斯在《画皮书》中留下了很多知识，有一些可能他自己都没能利用起来。阿祖斯，咱们要的答案就在《画皮书》中，就这一点来说，阿斯莫蒂尔斯有些失算。”

    “你疯了吗？不能直接说他的名字！你的话语会被神力放大，在神灵的听力世界中远远传播出去！那一位会听到的，咱们会暴露的！”

    费奇摇摇头，在这个问题上没有和他纠缠。阿老头不得不停留的那个点，已经被他通过失败摸索出的“线”甩在身后。“《画皮书》是给欲魔提供多状态的仪式，阿……那一位将你的神力塞进我的身体中，所使用的法术与《画皮书》有关联。我敢说，那一位成体系地研究出了很多东西，只摘录了其中的一小部分，写成了这本书。在其他任何欲魔手中，这本书都是完整、自洽的系统——但我最擅长的就是破解系统。”

    “传说那一位是整个多元宇宙最古老的的存在之一，但它肯定想不到，自己在《画皮书》仪式中留下的一个小尾巴，这个看起来只是为了增加法阵稳定性的冗余符文部分，将它更大的法术仪式暴露出来。”费奇对阿老头说道：“《画皮书》上的仪式，都是作用于自身的，但这个自身并不限制于欲魔，那一位对自己也曾经用过。谁也不知道它的真身，只见过它形似人类，头上长角的魔王样子。那些不是神灵的分身，而更类似欲魔的画皮状态。”

    “我知道你听不太懂。”费奇对阿老头笑着说道：“以上都是我的推断，如果没错的话，下面这个法术仪式应该能让你进入灵魂层级。阿老头，我邀请你来我的灵魂看看。”

    说完，费奇召唤出魔法矩阵，数以万记的符文飞出，在训练室中飞舞，占据了每一寸空间。它们排列出一个前所未有的复杂仪式法阵。